文 歐陽明

2001年，秦玉蘭當上了副鎮長。

秦玉蘭個子高挑，膚白貌美，快四十了，看上去卻只有三十歲出頭。

秦玉蘭老家農村的，最初是招聘干部。

招聘干部非正式干部，無編制，戶口還在農村，一旦解聘，只有回去種地。

秦玉蘭有個女兒，跟著她父母，在縣城讀書。為了女兒讀書，她在縣城租了套房子。

秦玉蘭的老公，叫老戚。

老戚和秦玉蘭一個村的，1981年，頂替父親，成了省地勘隊的工人。老戚父親的工作，是部隊轉業安置的。

老戚個子不高，一米六多一點，眼睛很小，粗看就一條縫，臉黢黑。最難看的是那三顆門牙，一直耀武揚威地露在嘴皮外面，怎么也包不住。大家因此叫他兔巴哥。老戚從小就喜歡秦玉蘭，卻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即便是后來端上了令人羨慕的鐵飯碗，也不敢對她有絲毫奢望。

地勘隊干部才坐辦公室，工人都在野外作業，地點經常換，一會兒平原，一會兒丘陵，一會兒深山老林。老戚那張臉，因此曬得更黑。他本來就比秦玉蘭大幾歲，這張臉，讓他更加顯老，看上去就像秦玉蘭的長輩。

老戚一年只有春節才能回來。平時，秦玉蘭都是一個人生活。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守活寡。

秦玉蘭嫁給老戚，是父親老秦逼的。她當初想嫁的人，是付勇。付勇是她高中同學，又高又帥。

秦玉蘭和付勇高中時就好上了。兩人高考落榜后，一起去考的招聘干部。上班一年后，二人打算結婚，卻遭到老秦的強烈反對。

老秦不允許秦玉蘭嫁給一個農村戶口的男人。那時，誰都不相信招聘干部會轉為正式干部。他威脅秦玉蘭，如果要嫁付勇，就斷絕父女關系。秦玉蘭當時還年輕，膽子也小，不敢和老子犟，撲在付勇懷里哭了一場，便無可奈何地分了手。

老秦反對秦玉蘭嫁給付勇的另一個原因，是老戚的父親托人向他提親了。在老秦看來，丑是丑，有戶口。憑這一點，老戚就比付勇強百倍。另外，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老戚工作穩定，收入又高，女兒嫁過去，即便今后解聘了回家種地，也一輩子不會愁吃愁穿。

老戚知道秦玉蘭不喜歡自己，但能得到她的人，已心滿意足了。他怕秦玉蘭哪天生氣離開自己，便處處順著她討好她。每月工資一到手，自己只留點飯錢煙錢，其余的，全部匯給她。

事實上，婚后很長一段時間，秦玉蘭都沒把老戚當自己男人。直到后來有了女兒，又聽說付勇也結婚了，才死了心，把心思轉到了工作上。

老戚每次回來，派出所所長老陽都要約幾個人，當天晚上給他接風，并輪番向他敬酒，每次都把他灌得醉醺醺的。秦玉蘭知道老陽故意使壞，說他不厚道。老陽一臉正經地說，領導的身體，是人民群眾的，保護領導的身體，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秦玉蘭忍俊不禁，說，老戚回來了，就不要你們保護了。老陽說，那不成。擔心你被過度勞累，影響為人民服務。秦玉蘭假裝生氣，說，他可是我們家的財神爺，喝死了找你們算賬。

老戚有野外補貼，收入是素玉蘭的兩倍。

一晃五年，又到了換屆。秦玉蘭調進了縣城，在一個可有可無的單位做副職。

去年，秦玉蘭退休了，為祝賀她，老陽邀約了幾個老友，請她吃飯。老陽早調回縣局了。

飯后，老陽說去唱歌。秦玉蘭說，要唱你把付勇叫過來。老陽說你直接打電話呀。她說，他現在是局長，這么多年沒聯系了，怕他不理睬，你和他關系好，叫他肯定來。怕老陽誤會，接著又說，叫他來沒別的意思，只想當面問問，這輩子，他過得開心不？

結果，付勇有事，來不了。

大家邊唱邊喝。秦玉蘭喝得最多。散場時，老陽說送她。她說不用，叫女兒來接。

秦玉蘭這輩子，最操心最傷心的，就是女兒。女兒初中就開始戀愛，對象是個社會上的混混，不管怎么打罵，女兒都要和混混在一起，甚至揚言，如果父母阻撓，她就自殺。秦玉蘭怕出事，只能聽之任之。讓她更氣憤的是，女兒結婚還不到兩年，混混就拋妻棄子消失了。后來，秦玉蘭托人幫忙，給女兒找了個工作。再后來，又給女兒找了個婆家，開水果店的。

現在，秦玉蘭主要是在家伺候兩個外孫和老戚，已很少和外界聯系了。老戚退休了，前兩年中風，留下后遺癥，反應遲鈍，什么活兒也干不了。據老陽說，秦玉蘭日子過得挺充實，尤其是說起兩個外孫時，總是興致勃勃，一臉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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