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晨曦
摘? 要:單音節反義語素“A、B”和同形語素“X”組合成詞后,“AX—BX”“XA—XB”的語義關系可以分為兩大類:語義對應與語義不對應。其中,語義不對應又包括兩種情況:語義無關和語義相關。作為一種特殊的語義關系,語義不對應的形成機制與其生成方式、語素多義性密切相關。同時,語義無關類別下的AX(實名)在使用時,既不會聯想到BX(虛名)的語義,也不會聯想到與BX(虛名)相對應的語義。語義類差別較大、共現頻率較低,是影響AX與BX之間較少進行語義聯想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反義語素構詞;
語義關系;
語義對應;
語義不對應;
語義聯想
一、引言
丁志叢[1]、崔希亮[2]分別就“開/關+NP”以及“開/關心”形式對稱而意義不相對的現象進行了分析,認為“開心—關心”中的“開—關”并不具備反義關系。那么,具備反義關系的語素和同形語素組合成詞后,是否都是形式對稱且意義相對呢?張博根據不同的來源,將單音節反義詞與同形語素以相同的結構方式組合成的復合詞分為三類:反義同步構詞、反義類比構詞和反義自行構詞[3]。該文中所舉反義自行構詞“大話—小話”“得主—失主”“高能—低能”的例子啟示我們,“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復合詞的語義不一定都是相對的。徐正考與張桂梅、張桂梅考察了單音節反義語素和同形語素所構成的雙音節名詞,根據成詞后語義對應與否,將這些詞語分為部分同素反義名詞和假性部分同素反義名詞[4]-[6]。不過,該文中的假性部分同素反義名詞多是“日(太陽)色—夜(夜晚)色”“主(主要的)流—客(旅客/顧客)流”等,其中的“日—夜”“主—客”在詞內并不具備反義關系,具備反義關系的語素和同形語素組合而成的詞語則混雜其中,未能得到系統關注??偟膩砜矗酝鶎Α皢我艄澐戳x語素+同形語素”復合詞的研究相對較少,而這類復合詞的語義關系較為豐富,不僅包括“暗喻—明喻”等語義對應關系,還包括“手氣—腳氣”“恩怨—仇怨”“上賬—下賬”等語義不對應關系。因此,我們有必要對“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復合詞的語義關系,尤其是語義不對應關系,進行全面觀察與深入思考。有鑒于此,本文擬對“單音節反義語素+X”的語義關系進行全面描寫,觀察其語義關系會呈現出什么樣的傾向性,并進一步探討在語義不對應類別下(主要是語義無關類),AX在使用時并不會聯想到與BX相對應的語義的原因,即為什么人們在使用“實名”時,不會聯想到與“虛名(和實際情況不符合的名聲)”相對應的“和實際情況符合的名聲”這一意義,而是能夠直接識解出“真實的姓名”?反之亦然,為什么在使用“虛名”時不會聯想與激活“虛假的名字”這一意義?
我們首先對《現代漢語反義詞詞典》[7]和《現代漢語同義詞近義詞反義詞詞典》[8]中的單音節反義詞進行了考察,共篩查出單音節反義詞123對;
然后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下文簡稱《現漢》)[9]中,
對這些單音節反義詞進行窮盡性檢索,共得到“單音節反義詞+X”“X+單音節反義詞”復合詞709對。需要說明的是,在這123對單音節反義詞中,并非所有的反義詞對都能夠參與“反義語素+同形語素”構詞;
同時,有些反義詞對并未收錄于這兩部詞典,本文也未再對其進行檢索與考察。在檢索到的詞目中,有些多音節詞是基于雙音節詞而生成的,如“生荒—熟荒、生荒地—熟荒地”“有線—無線、有線電—無線電、有線通信—無線通信”“冷門—熱門、冷門貨—
熱門貨”等。由于雙音節詞所呈現出的形式與語義,更便于我們觀察“反義語素+同形語素”這一類詞,因此,我們將研究對象聚焦于雙音節詞,共得到“反義語素+同形語素”雙音節詞627對。
為保持研究對象的一致性,我們在篩選語料時,還排除了以下情況:第一,排除字形相同而字音不同的詞目,如“橫(héng)生—橫(hèng)死”“生角(jué)—死角(jiǎo)”“有著(zhe)—無著(zhuó)”等;
第二,排除義項前標有〈方〉、〈書〉、〈口〉的詞目,如“愛人—〈方〉恨人”“上世—〈書〉下世”“小
票—〈口〉大票”等;
第三,排除語素“A—B”入詞后不具備反義關系的詞目,如“矮(身材短)小—高(高級)小”“功(貢獻)勞—過(過于)勞”“群起(起來做某事)—群落(群體)”等。這樣一來,最終得到雙音節詞501對。盡管我們主要是對單音節反義詞進行檢索,但是為遵循語素組合成詞、詞組合成短語的層級體系,同時,考慮到單音節反義詞和同形語素組合成詞后的語義情況,因此,本文將“單音節反義詞+同形語素”和“同形語素+單音節反義詞”統稱為“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為方便表述,我們將同形語素標記為X,并將“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簡化為“反義語素+X”。
二、“反義語素+X”的語義關系
此處的“反義語素+X”,是指由單音節反義語素和同形語素組合而成的復合詞,其形式有兩種:“反義語素+X”和“X+反義語素”。由于“X+反義語素”復合詞數量相對較少,在文中不予以明確區分,并以“反義語素+X”統稱這兩種形式。同時,把反義語素標記為A、B,根據AX和BX之間的語義對應情況,將其劃分為兩類:語義對應和語義不對應。
(一)語義對應
所謂“語義對應”,是指反義語素和同形語素成詞后,兩個詞之間的語義相反,具有矛盾對立的關系。這類詞語共計469個,占比為93.6%。例如:
【長波】波長1000—10000米(頻率300—30千赫)的無線電波。以地波方式傳播,用于無線電廣播、測向、導航等方面。
【短波】波長10—100米(頻率30—3兆赫)的無線電波。以地波或天波的方式傳播,用于無線電廣播和通信等方面。
【勝訴】訴訟當事人的一方受到有利的判決。
【敗訴】訴訟中當事人的一方受到不利的判決。
根據《現漢》的釋義,可以發現,“長波—短波”的差別主要在于波長和頻率的不同,“勝訴—敗訴”的差別主要在于判決的有利和不利。此外,還有“正方—反方”“高估—低估”“冷門—熱門”“軟化—硬化”等。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類別下,詞目的語義并非都是完全對應的,還存在一些語義整體對應而具有細微差別的詞語,如“公憤—私憤”,它們在《現漢》中的釋義分別是“公眾的憤怒情緒”“因個人利害關系而產生的憤恨”,私憤由“個人之間的怨恨”到強調“怨恨因個人利害關系而產生”,可見,兩詞在整體對應的特征下呈現出細微的不對應。不過,由于其整體語義仍是對應的,因此,本文仍將它們歸入語義對應這一類。
(二)語義不對應
所謂“語義不對應”,是指“反義語素+X”復合詞的語義不具有矛盾對立的關系,它具體包括兩種情況:語義無關和語義相關。
1.語義無關
所謂“語義無關”,是指AX—BX之間的語義基本不同,很少具有共同的語義特征。這類詞語共有15個,占比為3%,它們是:插頭—抽頭、得主—失主、分體—合體2、高能—低能、公交—私交、黑頭—白頭、近道—遠道、空心—滿心、寒冬—暖冬、男兒—女兒、實名—虛名、手氣—腳氣、吐氣1—咽氣、臥床—坐床、友情—敵情。例如:
【插頭】裝在導線一端的接頭,插到插座上,電路就能接通。也叫插銷。
【抽頭】賭博時從贏得的錢里抽一小部分歸賭博場所的主人或供役使的人。
【公交】公共交通。
【私交】私人之間的交情。
【暖冬】大范圍地區冬季三個月的平均氣溫比常年同期明顯偏高,這樣的冬季稱為暖冬。
【寒冬】寒冷的冬天;
冬季。
根據《現漢》的釋義,“插頭”中的“插”表“插入”義,“抽頭”中的“抽”表“抽出”義,二者具備反義關系;
但同形語素“頭”在兩詞中的意義并不相同,分別是“接頭兒”和“部分”?!安孱^”表示一個事物,“抽頭”則表示一個動作,二者所表示的意義并不相關?!肮?/p>
交—私交”也是同樣的情況,“公交”中的“公”表示“公共,屬于集體的”,與“私交”中表示“私人”之義的“私”語義相反;
但同形語素“交”參與構詞時的義項并不一致,分別是“交通”和“交情”,“公交—私交”的語義差別較大?!芭焙汀昂倍急硎径荆哂邢嗤恼Z義特征,但“暖冬”只表示冬季的一種特殊情況,其語義并沒有和“寒冬”形成對應。
2.語義相關
所謂“語義相關”,是指AX—BX之間的語義有重合的部分,大多呈現出包含與被包含的特征。這類詞語共有17個,占比為3.4%,它們是:插空—抽空、插手—插腳、遲早—早早、仇怨—恩怨、出入—進入、高矮—低矮、高下—低下、先后—先前、交班—接班、拉動—推動、寒冷—寒熱、內里—內外、買點—賣點、出賬—進賬、出賬—入賬、上賬—下賬、賓主—賓客。例如:
【賓主】客人和主人。
【賓客】客人(總稱)。
【恩怨】恩惠和仇恨(多偏指仇恨)。
【仇怨】仇恨;
怨恨。
在《現漢》中,“賓客”“仇怨”分別是“賓主”“恩怨”釋義的一部分,其語義呈現包含關系,賓主包含賓客,恩怨包含仇怨。除了語義呈包含關系外,還有極少數“AX—BX”的語義基本相同,如“上賬—下賬”“出賬—入賬”,都表示把賬目記入賬簿:
【上賬】登入賬簿。
【下賬】把賬目登記在賬本上。
【出賬】把支出的款項登上賬簿。
【入賬】記入賬簿中。
我們對“反義語素+X”的語義關系進行了統計,具體如表1所示:
從總體上看,“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復合詞在語義關系上表現出顯著的對應性。根據表1,可以發現,語義對應關系是“反義語素+X”復合詞最主要的語義關系,占比高達93.6%;
語義不對應的數量較少,占比僅有6.4%。劉文莉指出,“事實上,絕大多數反義詞都具有反義語素”[10],詞義和構成詞義的語素義之間具有緊密的聯系,反義語素表示矛盾對立的語義關系,“該語義關系在類推運作之前就已存儲在造詞者的長時記憶中”[11]。反義語素在和同形語素組合成詞時,同形語素對該關系進行范圍限制,根據類推機制,和相同語言成分組合成詞后,整詞也應具備相反的語義關系,反義語素間的反義關系通常會呈現在詞對(AX—BX)之間。因此,在“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復合詞中,語義大多會呈現出矛盾對立的對應關系。如“前—后”表示位置在前或在后這一對立的關系,“綴”則對這一相對立的關系進行范圍限制,“前綴”“后綴”分別表示在詞根前或后的構詞成分,屬于相反的語義關系。
此外,受到構成方式、語素多義性的影響,“反義語素+X”復合詞也會存在語義不對應的情況。其中,AX—BX生成方式的不同是造成其語義不對應的根本原因。張博指出,反義詞在不同時間且彼此不相參照的情況下,分別與同一語素組合構詞[3](P43),屬于反義自行構詞。比如,“公交”是通過“公共交通”縮略而來的,“私交”則是由語素組合而成的。又如,“友情—敵情”都是由兩個不同的詞根結合在一起構成的,但“敵情”在東漢末年便有用例,《三略·上略》:“用兵之要,必先察敵情,視其倉庫,度其糧食?!倍坝亚椤敝钡角宕艔V泛使用,張春帆《九尾龜》第一百三十六回:“葛懷民第一個先到,三人相見敘了些多時闊別的友情?!蓖瑫r,同形語素“情”的多義性使得它在和反義語素組合時,可能會以不同的義項入詞,在“敵情”“友情”中,“情”分別是指情況和情誼,“敵人的”限定“情況”,“友人的”限定“情誼”,兩個詞的語義關系并不對應。
在語義不對應的“反義語素+X”復合詞中,還有一些詞的語義呈現出包含關系,這些復合詞多是并列結構。蔣紹愚指出:“那些‘句法式復合詞的兩個語素之間,既有結構關系又有語義關系,兩者都需要分析,才能準確地把握復合詞。如‘定中‘并列等名稱只表明了兩個語素之間的結構關系,而同屬‘定中式或‘并列式的復合詞,兩個語素之間的語義關系還可能是不同的。”[12](P56)在語義呈現包含關系的AX—BX中,盡管都屬于并列結構,但兩詞語素義之間的語義關系也是不一樣的,同樣沒有互相參照,而是自行構造成詞,如“恩怨—仇怨”分別是反義并列構成的偏義復合詞和同義并列構成的近義復合詞。
語義不對應的“反義語素+X”復合詞也具有相應的語言形式,而相對應的語言形式往往會使人聯想到相對應的語義,問題是:為什么語言使用者在使用AX時不會聯想到與BX相對應的語義呢?例如,“高能—低能”在《現漢》中的釋義分別是“具有很高能量的”和“能力低下”,人們在使用“高能”時,為什么不會聯想到與“低能”相對應的語義“能力較高”?反之亦然,人們在使用“低能”時,為什么不會聯想到與“高能”相對應的語義“具有很低能量的”?
三、語義無關類別下
“反義語素+X”的語義聯想
羅淵認為,語義聯想是人們在接受到語義信息時所產生的超出該信息以外的又有一定相關性的連續想象……從語言的角度來說,語義具有聯想性特征,就是說語言的意義因素可以作為無關刺激而引起人們作相關的心理聯想,語義聯想使我們的交際顯得魅力無窮,但也會給我們的交流帶來麻煩[13]。人們在使用“好”時,可能會聯想到“壞”,這屬于一種反義聯想?;诖?,我們認為,語言使用者在使用“高能”時,可能不會聯想到與之語義無關的“低能”,但有可能由“高能”“具有很高能量的”之義而聯想或推測“低能”“具有很低能量的”之義。實際上,人們在使用“低能”時,并不會聯想到與“高能”相對應的語義(“具有很低能量的”);
人們在使用“高能”時,也不會聯想到與“低能”相對應的語義(“能力較高”)。我們認為,這主要和AX、BX之間的語義類差別及共現頻率有關。
(一)語義類差別的影響
反義聯想多是在某個語義的基礎上聯想到與之相矛盾對立的語義,這兩個語義同處一個語義類中。也就是說,反義聯想是在相同語義類中進行的。如在使用“好”時可能會聯想到“壞”,“好”“壞”都是對屬性的判定,二者的語義類相同;
在使用“前綴”時可能會聯想到“后綴”,“前綴”“后綴”都是構詞成分,二者的語義類相同。在使用“高能”時,語言使用者通過反義聯想,可能會聯想到“具有很低的能量”,這一語義與“高能”的語義相應,但與“低能(能力低下)”的語義相差較遠,“具有很低的能量”和“能力低下”的使用環境差異較大,出現的語境差異也大。因此,在使用“低能”時,通常不會聯想到“具有很低的能量”這一與“高能”相對應的語義。簡言之,AX的語義與BX相對應的語義差別較大,使得人們在使用AX時不會聯想到與BX相對應的語義。由于BX的語義以及BX相對應的語義基本屬于同一語義類,同時,由于并非所有的BX都存在相對應的語義,如“私交(私人之間的交情)”相對應的語義應為“公共的交情”,而在現代漢語詞匯系統中并沒有表示該意義的詞語,因此,我們試圖通過比較AX和BX的語義類差別,來觀察AX的語義與BX相對應的語義之間的差別。
《現代漢語分類詞典》是一部按意義來分類編排的詞典[14],它采用的是五級語義層分類體系。我們對語義不對應的15對“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復合詞在該詞典中進行檢索,并排除過于籠統的一級類和過于細致的五級類,主要對二至四級語義類進行匯總。我們認為,從二級類到四級類,語義分類逐層細致,二級語義類不同詞語所呈現的語義類差別大于三級類或四級類不同的詞語,這種語義類的差別逐層減小。AX、BX的語義類統計,具體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在15對詞目中,有超過一半的詞對二級類不同。由于它們的語義類差別很大,因而所出現的語言環境差別也比較大,人們在使用與識別AX時,就很少受到BX相對應的語義影響。如“插頭”表器具類,“抽頭”表經貿類;
“高能”表屬性,“低能”表才品。
有3個詞對的二級類相同,而三級類、四級類不同。不過,二級語義分類較為寬泛,“公交—私交”盡管都被列在“社會”下,但一個表示“交通工具”,一個表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實名—虛名”盡管都被列在“屬性”下,但一個表示“姓名”,一個表示“品行”;
“男兒—女兒”盡管都屬于“人”,但一個表示“性別”,一個表示“親屬關系”。這三個詞對的具體語義仍有較大的差別,與“公交(公共交通)”相對應的語義應是“私人交通”,二者都處于“交通工具”這一語義類中,“私人交通”與“私人之間的交情”的語義類差別較大,所能出現的語言環境有較大的差異,語言使用者在使用“私交(私人之間的交情)”時,很難激活“私人交通”這一意義。
有3個詞對的四級類相同,其中,“得主—失主”都屬于“人—社交—關系人”,“近道—遠道”都屬于“空間—地方—道路路線”,“暖冬—寒冬”都屬于“時間—季節—四季”。這三個詞對的同形語素——“主”“道”“冬”在與反義語素組合時,參與構詞的義項是一致的,“得主—失主”中的“主”都表示事物的所有者、“近道—遠道”中的“道”都表示道路、“暖冬—寒冬”中的“冬”都表示冬季,同形語素意義的一致性使“AX—BX”語義小類基本一致。在如此相近的語義類下,為什么人們在使用“得主”時不會激活與“失主”相對應的“撿到或偷走財物的人”,在使用“失主”時也不會激活與“得主”相對應的“在比賽或評選中失去獎杯、獎牌的人”?我們認為,這和AX或BX與另外某詞具有反義關系相關,也就是說,AX或BX相對應的語義是由CY承擔的。這里的“CY”是指與AX/BX語義相對應的詞語。
我們不妨以“得主—失主”“寒冬—暖冬”為例進行分析。在現代漢語中,并沒有為“未獲得或失去獎牌的人”設立專門的詞形,盡管該語義所表達的內容存在于現實世界,但未被現代漢語詞匯系統所吸收,因此,并不存在AX相對應的語義和BX的語義進行競爭;
同時,“失主”所對應的語義“獲得財物的人”,多由“拾主”(CY)來表達,盡管《現漢》中并未收錄該詞,但我們在BCC語料庫中進行檢索,發現了“拾主”的相關用例,并且常與“失主”共同出現。例如:
(1)共同的信賴,使失主與拾主驚奇地相遇在哈爾濱市東萊街派出所。(《人民日報》,1998-06-15)
(2)兼顧失主和拾主的雙方利益,促使人們將拾金不昧的美德化為一個個具體行動。(《文匯報》,2005-07-29)
“暖冬”相對應的語義“大范圍地區冬季三個月的平均氣溫比常年同期明顯偏低”,則由“冷冬”表示,盡管《現漢》中也沒有收錄“冷冬”,但在BCC語料庫中進行檢索,可以發現“冷冬”的相關用例,有時還與“暖冬”共同出現。例如:
(3)墨西哥遭遇冷冬。(新華社,2004-12-17)
(4)判斷冷冬或暖冬的標準全國各地有些不同……
(新華社,2003-12-06)
“失主”“暖冬”“近道”的反義詞分別是“拾主”“冷冬”“遠路”,盡管“拾主”“冷冬”“遠路”并沒有被收入《現漢》,但我們能夠在語料庫中檢索到這些詞語的用例,并且往往與“失主”“暖冬”“近道”對舉出現。也就是說,AX/BX相對應的語義由CY承擔,AX/BX與CY構成更典型的反義關系。如“撿到財物的人”由“拾主”表示,與“失主”形成對應,在使用“得主”時,自然不會聯想到“撿到財物的人”。這進而引發我們的思考:反義詞對之間并不是一一對應的,有時會呈現出一對多的情況,如“得”“拾”都能夠和“失”構成反義關系,它們和“主”的組合,都可以和“失主”形式對應、結構對應。那么,為什么“失主”相對應的語義沒有由形式對應的“得主”來承擔,而是由另一個形式對應的詞形——“拾主”來表示呢?
我們認為,這和詞語占位有關。施春宏指出:“詞語的顯現常有個‘先入為主的現象……詞語的占位問題是歷時與共時交互作用的結果”[15]。顏剛則指出:“占位有兩種不同的類型,一種是異義同形,指一種形式已經被一種意義占有,另一種意義就無法生成這種形式……”[16]比如,“虛名”在戰國時期就已經出現,《呂氏春秋·審應》:“兼愛天下,不可以虛名為也,必有其實。”這里的“虛名”表示“虛假的名聲”,并一直沿用至今,因此,在現代漢語中,便無法生成表示“虛假的名字”的“虛名”。在語義無關類別下的AX、BX僅僅是形式對應,在語義上完全不對應;
BX、CY在形式上不一定完全對應,但在語義上卻具備相對應的反義關系。AX、BX雖然形式對應,但它們在生成時是各造各的,屬于自行構詞,其出現階段及高頻使用的時間往往是不一致的,CY出現的時間則通常要晚于AX。也就是說,在CY產生之前,AX已廣泛使用,盡管AX具備與BX相對應的詞形,但AX這一形式已經具有固定的意義,BX相對應的語義就無法生成這種形式,該意義只能另找詞形。比如,在“暖冬”形成與大量使用之前,“寒冬”早已出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并高頻使用,人們在心理詞庫中已經保留了該常用義,“暖冬”并不是類推“寒冬”而造出的詞,二者的語義并不對應。要為“暖冬”相對應的語義選擇一個詞形時,“寒冬”早已存在固定、常用的意義,因此,人們不會將“暖冬”相對應的語義附加在“寒冬”上,而會為該語義另尋新的詞形——“冷冬”。
(二)共現頻率的影響
所謂“頻率”,主要是指語言項目在語段和語言材料中出現的次數[17](P184)。所謂“共現頻率”,則是針對兩個詞匯而言的,是指在某一具體語境中同時出現的概率[18]。共現頻率是通過對具體語境中語言使用頻率的統計來確定語義聯想關系的。兩個詞匯在語境中的共現頻率越高,其語義關聯程度越大,也就越容易產生語義聯想。就“反義語素+X”而言,兩詞的共現頻率越高,也就越容易在使用中引發聯想。Dunning提出了共現頻率的統計方法:在特定范圍語境中,詞匯A的出現頻率為P(A),詞匯B的出現頻率為P(B);
從理論上講,詞匯A和詞匯B的共現頻率應是P(A)×P(B),如果實際上詞匯A和詞匯B的共現頻率顯著大于P(A)×P(B),則確定詞匯A、B為語義關聯詞[19]。
我們通過BCC語料庫進行檢索,考察這15對詞目在現代漢語中出現的總頻次,并對理論共現頻率和實際共現頻率進行了統計、比較。需要說明的是,在語料庫中不僅存在著與被檢索詞詞義無關的用例,也存在著被檢索詞作為詞內成分的用例,如在檢索“黑頭、白頭”時,出現了“對于黑頭和白頭毫無作用……”“不管是黑頭發還是白頭發……”等句式,上述情況都應排除。AX—BX在BCC語料庫中的使用頻率與共現頻率,具體如表3所示(見下頁):
從表3可以看出,語義無關的“反義語素+X”復合詞,在語境中基本不共現,少有的幾個存在共現情況的詞目,其實際共現頻率也遠低于理論共現頻率,語義關聯程度較低,不易發生語義聯想。因此,人們在使用AX時,不易激活與BX相對應的語義。
四、結語
綜上所述,“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復合詞語義關系豐富多樣,主要包括兩大類:語義對應和語義不對應;
在語義不對應下,又包括兩小類:語義無關和語義相關。其中,語義對應是“反義語素+X”最主要的語義關系,受到生成方式、語素多義性的影響,在語素A、B具備反義關系的情況下,仍會存在AX、BX語義不對應的情況,如“恩怨—仇怨”“公交—私交”“得主—失主”等。同時,語義無關的AX、BX也引起我們的深入思考:為什么在使用AX時不會聯想到與BX相對應的語義?具體來說,為什么在使用“低能”時不會聯想到“具有很低能量的”之義?我們認為,這與AX、BX之間的語義類差別較大以及共現頻率較低有關。語義類差別較大,使得AX、BX在使用時很難在相同的語境中出現;
對AX、BX共現頻率的觀察,則證實了這一點,由于AX、BX的關聯度低,也就很難在使用時引發聯想。“單音節反義語素+同形語素”是現代漢語反義詞普遍且有效的構詞方式,對其進行全面考察,有助于加深我們對漢語構詞法以及反義詞的認識,尤其是其中表層形式和深層語義不對應的情況,體現了常規形式下的非常規語義,對其進行深入研究能夠豐富語義學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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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mantic Relationship and Semantic Association of “Monosyllabic Antonym+X” Compound Words
Yin Chenxi
(Research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Abstract:When the monosyllabic antonym “A, B” and the common homonym “X”are combined, the semantic relations of “AX—BX” “XA—XB” include semantic correspondence and 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 Among them, 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 includes two cases:semantic irrelevance and semantic relevance. As a special semantic relation,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of 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 is closely related to its generation mode and morpheme polysemy. Simultaneously, AX (實名) under the semantic irrelevance category is neither associated with the semantics of BX (虛名) nor with the semantics corresponding to BX (虛名).The large difference of semantic classes and low co-occurrence frequency are the important factors affecting the few semantic associations between AX and BX.
Key words:formation of antonymic morpheme;
semantic relations;
semantic correspondence;
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
semantic associ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