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說《白癡》中論說死刑的不人道時,做過一番辨析:被判死刑比任何一種死都要殘酷,因為當事人確切地知道自己一定會在某一個時刻死去,臨死之前的精神折磨遠遠超過肉體的短暫痛苦。
許多患了癌癥的病人對此深有體會,當醫生給他們判了“死刑”,告訴他們還有幾年、甚至幾個月的生命時,他們精神上的折磨可想而知。
王瑛也曾是被判了“死刑”的人,醫生告訴她只有3個月的生命。3個月,是如此的短暫,她哪能甘心。她決定跟老天賭一把,即使做化療做到腦水腫也不放棄。終于,在多次化療之后,她贏了!不僅如此,她還幫助很多癌友一起抗癌。
2013年9月1日,上海市癌癥康復俱樂部以王瑛為原型,拍攝了一部電影。得知消息后,王瑛幫助過的病友陳蓉高興得落了淚,她說:“瑛子姐不但自己創造了生命的奇跡,也延長了我的生命。從瑛子姐拉住我的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就開始追隨她的身影,看她笑,也看她哭……她就是一面旗幟。”
妹子別絕望,
聽老大姐講那過去的事
7年前的一個傍晚,正在上海華東醫院進行化療的陳蓉支走了母親,伸手去拔自己手上正輸液的針。陳蓉的心在日日夜夜的點滴中絕望了,她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突然,一只手蓋在了她的手上。陳蓉抬起頭,看到一個染著黃色短發、穿著病服的中年婦女正微笑看著她:“妹子,我叫王瑛,和你得的病一樣,但比你嚴重多了。我就住在你旁邊的床位,已經觀察你好幾天了,你總是這樣愁眉苦臉,可不好啊!”
“你也是肺癌晚期?”陳蓉一臉的不相信。
“我的癌細胞已經腦轉移了,我這不又來做腦部放療嘛。”王瑛拉著陳蓉的手,在床邊坐下來。
“腦轉移?”陳蓉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她查過資料,肺癌腦轉移的死亡率非常高,存活下來的幾率只有1%~2%。可是面前的這個人,說起癌癥來如此輕松,似乎在說著別人的事,這激起了陳蓉的好奇心:“可你看起來……不像。”
“你現在的樣子就是我兩年前的樣子,但是我挺過來了。”王瑛的話里透著自豪。
2003年,王瑛還是上海浦南醫院普外科的護士長,41歲的她有個幸福的家,丈夫體貼、兒子乖巧。但2003年初,她發現自己的后背越來越疼,尤其是到了晚上,常常疼得整夜整夜睡不著。5月21日,趁著午休,王瑛在醫院做了個檢查,報告單上的結果一下子擊垮了她:肺癌晚期,癌細胞侵入兩肺及骨轉移。拿著檢查報告單,王瑛坐在醫院走廊的座椅上,大腦一片空白,想哭卻哭不出來。
那天下班后,王瑛沒有回家,拿著那張報告單,跪在了母親的墓地前。兩年前,開朗的母親被報告單上的“肺癌”擊垮,很快便離開了人世。王瑛深刻地感受到癌癥的可怕,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第二天,在丈夫的陪伴下,王瑛來到了上海華東醫院進行治療,然而專家會診的結果很殘酷,主治醫生搖著頭告訴他們:“你發現得太晚了,一般情況下只能活3個月,心態好的話可以活6個月。”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沉默了,而王瑛已經開始想著為自己準備后事了。晚上吃完飯,王瑛又來到書房,打開電腦,查閱關于肺癌的信息,越看越沮喪,她索性關了電腦靠在椅子上。到底是去醫院進行無謂的治療還是在家等死?她不知道。無意中,她看到一旁做作業的兒子正不時地偷偷看著自己,心情煩躁的王瑛火了:“你不好好做功課,老是看我干什么?”
“媽媽,我想給你講個故事。”被媽媽訓斥,13歲的兒子站起身,有點想哭。
“你哭什么呀?媽還沒走呢。”王瑛說著說著也哭了。
“媽媽,你一定要聽我把這個故事講完。”兒子來到王瑛的身邊,用小手幫媽媽擦著眼淚。
兒子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大二學生不幸患上了肺癌,然而他沒有放棄生命,用頑強的意志和堅定的信念戰勝病魔,最終返回校園繼續學業。故事很簡單,但是在兒子略帶哭腔的講述中,王瑛的心被震撼了,她知道,兒子是在鼓勵自己,鼓勵自己要堅強活下去。
王瑛緊緊抱住兒子,說:“媽媽不會做逃兵的,媽媽向你保證,一定會看你走進高中。”
那之后,王瑛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在治療的過程中,王瑛卻一再要求使用遠遠超出自己承受范圍的藥物,并且化療與放療同時進行。整整10個月,她經歷了9次藥物極限量的化療、胸椎骨10次放療、肺部30次放療。在與癌細胞的搏斗中,王瑛贏得了第一個階段的勝利,她的病情穩定了,腫瘤細胞全部縮小,壓迫脊椎神經的腫瘤縮小,而兒子也順利地進入高中。
手牽手,
我們一起走過生命寒冬
聽完王瑛的故事,陳蓉搖了搖頭說:“大姐,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么幸運。”看到陳蓉還是這么沮喪,王瑛笑著說:“妹子,我也不勸你,你要是想等死,那你就拔掉針管,姐當沒看見;但你要是想和姐一樣,看著孩子上初中上高中,甚至上大學,那你就相信姐,咱賭一把。”
王瑛走后,陳蓉想到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心里生疼……
兩人交談后的第二天,王瑛就去做醫生制定的25次全腦放療,而她的精神狀況一次比一次差,做到第5次時,王瑛癱瘓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看到王瑛的床邊每天都有親戚朋友勸她不要繼續放療了,陳蓉也覺得自己有話要說。一天傍晚,王瑛丈夫去打水,陳蓉坐在王瑛的床頭說:“大姐,你太難了……”說著,她輕輕地啜泣著。
“妹子,姐不怕,姐就是要和老天賭一把,再活個3年,看我兒子考上大學,我就放心了。假如輸了,我也不遺憾,我覺得自己是賺了,至少賺了兩年。”王瑛蒼白的臉上擠出一點笑容,雖然聲音微弱,但是在陳蓉聽來,那是最響亮的聲音。
在癱瘓的狀態下,王瑛堅持做完了25次全腦放療和局部的20次放療,這其中的痛苦,陳蓉看得很清楚。當王瑛的身體一天天好轉時,陳蓉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生的希望,心里竟有了一絲喜悅。她想,也許自己也可以像王瑛一樣活個兩年、三年,甚至更長。
從那以后,陳蓉也開始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看到陳蓉的變化,身體已經好轉的王瑛看在眼里、高興在心里。一天,陳蓉坐在床上,眉頭緊鎖,不停地拍打著胸口,王瑛看到后問她:“今天‘孩子’又不聽話了,調皮了吧?”
“啊?我家孩子一向都比較乖巧的。”陳蓉疑惑不解。
“哈哈,不是說你女兒,是說你的另一個‘孩子’。”王瑛指了指胸口,“我把身上的腫瘤都叫‘孩子’,這孩子沒個定性,不高興就調皮,讓我不舒服;高興了就乖巧,我們互不侵犯,和平共處。沒瞧見,我前段時間給它鬧得,差點要了我這條命。”
看到王瑛撇嘴假裝生氣的樣子,陳蓉“撲哧”一聲笑了:這老大姐真有意思,人家說到癌癥都萬分恐懼,她倒好,把癌癥當成可愛的孩子了。不過,經王瑛這么一說,陳蓉覺得胸口不那么疼了,而她的手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輕輕撫摸胸口,她想:或許腫瘤真的像孩子,常常耍小孩脾氣吧。
2006年初,王瑛和陳蓉先后出院,兩人也成了好朋友,時常在一起交流抗癌心得。2007年3月,在一位朋友的介紹下,王瑛帶著陳蓉一起走進了上海市癌癥康復俱樂部。加入俱樂部不久,陳蓉發現王瑛變得忙碌了,她曲折的治療經歷鼓舞了很多癌癥晚期的病人,他們不僅愿意聽王瑛的講座,更愿意分享她的治療經驗。而陳蓉,更愿意聽到王瑛爽朗的笑聲,那笑聲有魔力,可以讓她看到自己的未來……
有生之年,
為癌友們點一盞希望之燈
2008年8月16日,王瑛在給康復班的學員上完課后,拉著陳蓉,興奮地說:“我兒子考上大學了,我沒有食言。我現在有了下一個目標:再活4年,看我兒子大學畢業找到工作,那時我要是走了,也是笑著走的。”
“瑛子姐,每天看到你、聽你說話,我就覺得生活有希望,你要是走了……”陳蓉最害怕王瑛說“走”這個字。看到陳蓉面色沉重,王瑛笑了:“妹子,姐開玩笑呢,姐向老天借了好幾百年,不僅要看到兒子娶妻生子,還要看到我們倆都抱孫子呢。”
兩人正說著,王瑛的手機響了。掛上電話,王瑛告訴陳蓉:“有個孩子想不開,我得去醫院。”陳蓉要求一起去。來到市腫瘤醫院里的小花園,陳蓉和王瑛看到一個身穿病服的年輕女孩,正目光呆滯地坐在長廊的椅子上,她的對面坐著一對中年夫婦。女孩叫郭月兒,被查出胃癌晚期,最多只能活兩個月,她跪在主治醫生面前,要求給她打一針,讓她安樂死。母親得知后,哭腫了雙眼。
了解情況后,王瑛走到了女孩的身邊,拉著她的手說:“不想拖累家人,化療到最后不還是死嗎?晚死還不如早死,還能少受點罪,你這想法都是對的。”王瑛的話音剛落,原本呆滯的郭月兒回頭看了看王瑛。看到她有點反應,王瑛指著遠處和郭月兒母親說話的陳蓉說:“那邊那個阿姨,醫生說她只能活三四個月,可是她活了3年,當初她也是要在醫院里拔針管的。你再看看我,肺癌晚期,3年前做化療做到腦水腫,全身癱瘓不能自理,我連后事都安排好了,可還是活到現在。既然老天不讓死,那我干嗎整天要死要活的,還不如和老天賭一把。”
那天,王瑛和陳蓉走后,郭月兒默默地回到病房,雖然心里還是充滿了絕望,但是她不再拒絕做化療。
第二天上午,王瑛再次來到郭月兒的病床前,給她帶來一個小花盆,盆里沒有花,只有一株隨處可見的綠油油的小草。郭月兒不解地看了看王瑛,王瑛笑著說:“花終究會凋謝,可草不一樣。說讓你堅強,太大太空,還不如讓你每天看看這綠色,心情好,才是真的好。”
第三天,王瑛再來時,郭月兒竟對她微微點了點頭。而郭月兒的母親悄悄告訴王瑛,昨天女兒把那個花盆抱在懷里很久。
第四天,王瑛給郭月兒講了兒子曾經給她講的故事。
第五天,王瑛帶去了一個電話號碼,說有個住在北京的小姑娘,和她患的是同一種病,但已經活了一年多了,想和她分享自己的抗癌心得……
10天后,當王瑛再去郭月兒那里時,郭月兒不好意思地說:“阿姨,謝謝您!您也是病人,為我操這么多心,我要是再想死,就對不起您了。”聽完郭月兒的話,王瑛在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孩子,終于想通了。
到目前為止,王瑛已經不記得自己勸下了多少要自殺的患者,也不記得自己做過多少次講座,給那些癌友們進行過多少次心理疏導。樂觀的她每天都化著淡妝,穿著時尚得體的衣服行走在俱樂部里,以至于很多新學員都不相信她是一名肺癌晚期的患者。
2012年底,俱樂部新來一位肝癌晚期患者,在聽完王瑛的講座后,硬是攔著王瑛問了很多關于癌癥治療方面的問題。王瑛一一回答后,他竟要求王瑛把自己的病歷給他看看,以證實王瑛確實是肺癌晚期。一旁的陳蓉火了,說:“誰沒病硬說自己有病?”新學員解釋說:“王老師說話鏗鏘有力,天天都是樂呵呵的,我沒辦法把她和一個晚期病人聯系到一塊。”“沒有人規定得了癌癥就得整天哭喪著臉,再說癌癥又不是死亡,對我來說,活著就是第二次生命,我很珍惜,多活一天都是快樂的。”王瑛拍著新學員的肩膀說。
新學員久久地回味著王瑛的話,他以為的生命終結竟然有了全新的解釋。那以后,這名學員成了王瑛的“鐵桿粉絲”。
2013年6月底,俱樂部會長袁正平看到癌友們都喜歡聽王瑛講課,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何不以王瑛為原型拍一部微電影,展現王瑛如何艱辛走過這10年、如何創造“生命的奇跡”,從而鼓勵更多的癌癥患者有勇氣克服恐懼,走過更多的10年。有了構思后,袁會長找來了同樣是肺癌晚期的專業導演余晶晶,43歲的她曾是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的高材生,可惜身患癌癥只能離開心愛的工作崗位。得知袁會長要拍自己的“偶像”王瑛,余晶晶高興不已,當即答應親自寫劇本親自導演,以自己的視角將王瑛的堅強完整地展現在癌友面前。
王瑛知道后,表示贊同。她說:“很多癌癥患者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嚇死的,是心理上的極度恐懼讓腫瘤成了定時炸彈。恐懼到極點,這炸彈還能不爆炸?我同意拍這部微電影,不是想炫耀自己,而是想告訴所有癌友,我已經帶癌生存了10年多,我能好好活著,你們為什么不能呢?”
談到王瑛的狀態時,陳蓉總是感慨:“瑛子姐最難能可貴的是心態,她對自己的要求很小,不要求活個十年二十年,每次只要求多活兩年三年,這觸手可得的時間讓她堅實地走過很多年。而我在她的帶領下,也活了很多年。她在我們俱樂部里,就是一面永遠不倒的旗幟,每天我們大家只要看到她,覺得新生活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