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峰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116081,大連)
明末清初產生了一批以《玉嬌梨》《平山冷燕》等代表的才子佳人小說,自曹雪芹、魯迅以來,人們的評價總體不高,其價值也未得到合理的認識。直至1980年以來,隨著《古本小說叢刊》《古本小說集成》等大型小說文獻的刊行,才子佳人小說的研究逐漸成為一個熱點,有關作品的作者考訂、藝術剖析、價值解讀等陸續展開,才子佳人小說的研究面貌為之一變。如郭英德《論晚明清初才子佳人戲曲小說的審美趣味》(《文學遺產》1987年第5期)、謝真元《才子佳人模式及其文化意蘊》(《明清小說研究》1999年第4期)等論文,極大地推進了人們對才子佳人小說的認識。煙水散人創作的《合浦珠》即是一部富有特色的才子佳人小說,作者問題存有爭議,版本流傳未見考察,至于思想藝術等的探究仍付諸闕如。有鑒于此,本文略作討論,敬請方家指正。
《合浦珠》全稱《新鐫批評繡像合浦珠傳》,不署撰人,題“槜李煙水散人編次”,共四卷十六回,中華書局《古本小說叢刊》與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說集成》均予收入,較易查閱。該書卷首自序點明了寫作緣由:“忽于今歲仲夏,友人有以《合浦珠》倩予作傳者,……而友人固請不已,予乃草創成帙。”[1]據此可知,本書系煙水散人應友人所請,據《合浦珠》改編而成。據清人姚燮《今樂考證》著錄,明末清初曲家袁于令(1592—1672)著有傳奇《合浦珠》,今已佚失。有論者認為此《新鐫批評繡像合浦珠傳》即據袁于令所著改編而成。然考查二書內容,差異甚大。《合浦珠傳》敘寫明天啟、崇禎間蘇州書生錢蘭與妓女趙友梅、宦家女范夢珠、民女白瑤枝的婚姻愛情故事,而袁著傳奇《合浦珠》乃據方孝標《紀聞》所述陜西延長縣令張三異①事跡,敷衍鄭生(鄭賦奇)與同里女子李宋宋自幼定親,后李父嫌貧愛富,欲將宋宋改嫁,鄭生遂求告于縣令張三異,在其幫助下與宋宋完婚的故事。②據此推斷,二書當無明顯關聯。再者,從二書的產生時間來看,亦無法證明二書存在改編關系。關于《合浦珠》傳奇的創作時間,鄭志良據張三異《來青園全集·詩集·曹秋岳先生寄示宋宋樂府,賦此奉酬》附錄曹溶“樂府原詩”(題作《宋宋當焦仲卿并序》)及清初孫宗彝《愛日堂文集》卷六《謝孝子傳》等材料,考定作于清康熙九年夏、秋之間。而現存《合浦珠》小說的最早刊本,即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狩野文庫藏本,其刊刻時間為清順治年間(下文有詳細考述,此處不贅)。《合浦珠》小說在時間上不存在編創自《合浦珠》傳奇的可能。
根據傳世的小說作品,并結合相關文獻,可考知“煙水散人”是一位活躍在清初的通俗小說作者,他的身份應是一名底層文人,作品多為才子佳人小說。其以對世俗男女情愛生活的多樣刻畫和跌宕奇異的劇情構成贏得了當時市民階級的普遍歡迎,成為與天花藏主人、李漁并列的通俗小說領域的重要作家。“煙水散人”顯然是別號,并非真名,且常與其他名號連綴題署,常見的有“鴛湖”“槜李”(或作“醉里”)“南湖”“古吳”諸名號。關于這些名號,學界多有考證,各憑所據而說法不一,郭浩帆《煙水散人析議》提出,“鴛湖”“槜李”“南湖”都在秀州(今浙江嘉興),“‘鴛湖煙水散人’‘檇李煙水散’‘南湖煙水散人’當為一人”“古吳煙水散人與鴛湖(南湖、槜李)煙水散人似為一人,但目前尚缺乏過硬的證據”。[2]有學者據鴛湖煙水散人與吳地的關系、“古吳煙水散人”的商業背景、書坊與煙水散人的合作關系等,進一步推定“古吳煙水散人”與“鴛湖煙水散人”等為同一人。然而,“古吳煙水散人”的署名僅見于嘯花軒刊本《后七國樂田演義》,③因該本合刊之《前七國孫龐演義》卷首有序,題“康熙丙午(按:即康熙五年)桂月梅士鼎公燮氏題于匯花軒”,故一般推定嘯花軒刊本《后七國樂田演義》為康熙五年(1666)刊本,然從嘯花軒刊本的避諱來看,“玄”字避康熙帝諱,如《后七國樂田演義》卷四第十八回“既將軍別有玄機”之“玄”字缺末筆;
弘字避乾隆帝諱,如《前七國孫龐演義》卷一第三回“姓龐名涓,表字弘道”之“弘”字缺末筆,可知此本不可能刊于康熙五年,而應該是乾隆以后的刊本。據此,“古吳煙水散人”應另有其人,與生活于清初的“鴛湖煙水散人”“檇李煙水散人”等當非一人。此外,“鴛湖煙水散人”或“檇李煙水散人”創作的作品大多是才子佳人小說,而《后七國樂田演義》則是歷史演義小說;
與“古吳煙水散人”一同署名的校閱者“茂苑游方外客”也不見于其他作品,而非與“鴛湖煙水散人”或“檇李煙水散人”經常一同出現的批閱者“幻庵居士”,凡此種種,都使“古吳煙水散人”的署名變得可疑。因此,就目前所見材料而言,“古吳煙水散人”當另有其人,或為書坊托名,與聯署“鴛湖”“南湖”或“檇李”的“煙水散人”非同一人。
更進一步的討論是,關于這一創作多篇才子佳人小說的“煙水散人”,學界多傾向于認定是嘉興人徐震。孫楷第、胡士瑩等先生均持此觀點。郭浩帆《煙水散人析議》、楊琳《煙水散人生平著作考述》亦有進一步申說。當然,也有質疑、否定者,如林辰《女才子書·后記》(春風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即提出不同看法。現據相關材料作進一步的申說。目前可考的署名為煙水散人的小說作品,共有十三種,列舉如下:
第一種:《合浦珠》四卷十六回本,署“檇李煙水散人編次”。
第二種:《鴛鴦媒》(又名《鴛鴦配》)四卷十二回,署“檇李煙火(水)散人編次,天花藏主人訂”。
第三種:《珍珠舶》六卷十八回本,署“鴛湖煙水散人著、東里幻庵居士批”。
第四種:《女才子書》(又名《美人書》《閨秀佳話》等)十二卷,署“鴛湖煙水散人著,月鄰主人幻庵釣鰲叟等校閱”。
第五種:《賽花鈴》十六回,署“吳□白云道人編本,南湖煙水散人校閱”。
第六種:《桃花影》四卷十二回,署“檇李煙水散人編次”。
第七種:“桃花影二編”《春燈鬧》十二回(又名《燈月緣》),署“檇李煙水散人戲述,東海幻庵居士批評”。
第八種:《夢月樓情史》十六回,署“檇李煙水散人編次”,卷首有幻庵居士題序。
第九種:《后七國樂田演義》四卷二十回,署“古吳煙水散人演輯,茂苑游方外客校閱”。
第十種:《三國志傳》二十卷二百四十則,署“煙水散人編次”,已佚。
第十一種:《玉支璣小傳》四卷二十回,巴黎國家圖書館藏醉花樓刊本,署“天花藏主人述,煙水山人編次”。
第十二種:《清風亭》,已佚。
第十三種:《明站臺》十二回,署“煙水散人著”。
據《明站臺》自序及《題辭》,可知《清風亭》與《明站臺》同為咸豐年間的翁桂(字凝香,號煙水散人)所作,與生活于清初的煙水散人無涉,暫且不論。其余作品中,《賽花鈴》卷首有“南湖煙水散人校閱”,可知為煙水散人所刪改、補綴,其題辭落款為“檇李煙水散人濤”,鈐有“徐震”朱文印與“煙水散人”白文印。《女才子書》自序后落款“煙水散人漫題于泖上蜃閣”,左下側有朱文“徐震之印”及白文“煙水散人”兩方印。這些印鑒材料,已經有力說明“徐震”即是“煙水散人”。至于《后七國樂田演義》《鴛鴦媒》等作品,作者存有爭議,④此不贅論。另外,王晫、張潮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左右校刻的《檀幾叢書》卷三十《美人譜》,節錄自《女才子書》之《女才子首卷》,題署“秀水徐震秋濤著”(秀水在今浙江嘉興縣北,即南湖之下流);
張潮、楊復吉輯,沈懋德重編的《昭代叢書別集》第六冊收有《牡丹亭骰譜》,題署“秀水徐震秋濤錄”,卷首有鴛湖煙水散人識語,云:“往余曾輯《女才子書》,首列《小青》,只句單辭無不具載,棗梨二十余年矣。”綜合以上材料,可證明煙水散人、徐震、徐秋濤三者為同一人。換句話說,活躍于順康間的才子佳人小說作家煙水散人,即為浙江嘉興的徐震(字秋濤)。
值得一提的是,陳麗萍、**紅《煙水散人著作考》據《合浦珠》作者(可能生活在蘇州)與浙江嘉興的煙水散人生活地域不同;
《賽花鈴》前有入話,敘源自《合浦珠》的明朝蘇州錢九畹結交俠客申屠丈的故事,而《賽花鈴題詞》卻未提及作《合浦珠》之事,推斷《合浦珠》乃書坊借用“煙水散人”的名號進行的偽托。[3]所論多猜測之辭,難以令人信服。事實上,嘉興離蘇州不遠,煙水散人自敘“生于吳,長于吳,足跡不越于吳”,⑤[4]又曾有蘇州之游,如《女才子書》卷八《郝湘娥》煙水散人小引云:“至丙申歲,余于金閶(引者按:借指蘇州)旅次,有燕客為余言保定郝湘娥事甚悉,不覺為之擊節嘆慕。”《女才子書》卷五《張畹香》煙水散人小引說自己“于丁酉歲,嘗偕月鄰諸子望月虎丘,酒闌秉燭,各抒異聞”。《珍珠舶》卷首序的末尾署“鴛湖煙水散人題于虎丘精舍”。而“鴛湖”“南湖”“檇李”又都在秀州(今浙江嘉興)。以上這些材料表明,浙江嘉興的煙水散人有過一段時間較長的旅居蘇州的經歷。由此,煙水散人熟悉蘇州風土人情當不足為奇。至于煙水散人未提及作《合浦珠》之事,此書本在坊間《合浦珠》藍本基礎上編創而成,避而不提,亦屬情有可原。總之,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煙水散人對于《合浦珠》的著作權不宜斷然否定。
此外,郭浩帆《煙水散人析議》指出,煙水散人約生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是明末清初活躍于吳中地區的下層作家,一生落拓不得意,其小說創作既有精神層面的志趣寄托,又有現實層面的稻梁訴求。所論煙水散人的生活遭遇及其在作品中的寄寓所求,在上面提及的煙水散人的小說作品中能夠找到充足的印證。譬如,《合浦珠》中對科舉功名著墨較多,小說中寫錢母對主人公錢生唯一的期許便是科舉登第,在錢生因友梅荒廢學業、被誣進獄之后,錢母氣甚,不僅派仆從去友梅處廝鬧,更讓錢生赴金陵讀書。錢生去往東昌府寄居叔父鳴皋府內,后返金陵得知范耿被羈進京,便想要進京打探,鳴皋以赴考為重規勸錢生,可見鳴皋對科舉也心有執念;
待錢生及第成為進士后,鳴皋頓覺重擔減輕,遂辭官歸隱。從中可見,在煙水散人的觀念中,科舉為官是讀書士子的必然之道,而最后錢生毅然歸隱則顯現出了對權勢富貴的淡然。錢生的仕途之路直白地反映了煙水散人樸素的政治理想,即當官為民,這也與其失意士子的身份十分符合。正因為在科舉中失意,所以在小說中把錢生當做自己的化身,來完成自己的為官理想,到了功成名就之時便攜妻帶子歸隱田園,過上逍遙的隱逸生活,這顯然是作者自己的期待,以錢生為寄托敷演出來而已,也能鮮明地反映出明清時期士人們的普遍政治理想和人生追求。縱觀《女才子書》《合浦珠》等傳世作品,出身社會底層的煙水散人,其創作著眼點往往是從市井而起,轉而擴散至整個社會。作品多描述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其中穿插著對科舉官場、勾欄酒肆、市井民俗的描摹,并以此來“寄其牢騷抑郁之慨”(《女才子書·凡例》),在敘寫恩愛癡怨風月故事的同時,也對晚明以來淫濫、腐化之氣作了撥正。由此,煙水散人的作品,不僅全方位折射社會面相,也是走進作者內心情感與思想深處的一把鑰匙。
《合浦珠》這一小說,產生于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說涌現的浪潮中。全書共四卷十六回,其刻印本,現存可考的主要有兩種。
一為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狩野文庫藏本,中華書局1991年影印收入《古本小說叢刊》第16輯。國內復旦大學圖書館亦藏有同一版本(字體行款皆同),一函11冊。此狩野文庫藏本,日本學者大塚秀高考定為清初刻本。[5]經核驗,此本通篇不避康熙皇帝名諱,書中多次出現“玄妙觀”“董玄宰”“呂玄卿”等字樣,而“玄”字無一缺筆,據此可確定此本刊刻于康熙朝初期以前。另據刊刻于康熙元年的《賽花鈴》,第一回開頭有入話兩則,其中第二則入話敘述明朝蘇州錢九畹結交俠客申屠丈故事,亦是《合浦珠》的情節內容之一,據此可進一步推斷《合浦珠》當作于康熙元年之前,為順治年間刊本。此本行款為半頁八行,行十九字,四周單邊,無魚尾,無界行。首頁為藻井花紋的牌記,牌記上方署“煙水散人編次”,牌記中心題“合浦珠”,左側署“無心子題”。牌記之后是《題辭》,首頁下端鈐有“奚疑齋藏書”朱方印,可知此本經奚疑齋主人收藏。據考,此藏印屬活躍于日本享保年間、⑥由僧人還俗的大阪學者河野通清所有,今大連圖書館藏“大谷文庫”中有日本抄本《浪史》四十回,署“奚疑齋抄”,刻本《賽花鈴》十六回卷首有“奚疑齋藏書”朱方印,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明萬歷間天臺館刻本《南華真經副墨》附《讀南華真經雜說》亦有“奚疑齋藏書”“奚疑齋主人”等朱方印。此外,河野通清曾從“三言”“二拍”中選編故事成《小說粹言》五卷,有日本寶歷八年(1758)風月堂刻本,另創作小說《笑堂福聚》,于享和四年(1804)在玩月堂刊行,可知河野通清不僅喜好收藏典籍,還從事編選、抄纂及創作。《題辭》末署“桃花塢釣叟識”。后接煙水散人自序及目錄。回目均為單句,除一、二、十一、十二回目為八言外,其余回目均為七言。正文第一回回目下有一朱文長印,印文為“荒井泰治氏ノ寄附金ヲ以テ購入セル文學博士狩野亨吉氏舊蔵書”,據此可知此本屢經遞藏,在河野通清之后又為曾任京都大學“文科大學長”的狩野亨吉(1865—1942)收藏,后日本東北大學以實業家荒井泰治(1861—1927)捐贈款購入。此本正文每回回末大多附刻有評語,另有后人所施圈點句讀及專名線,在板框上下方及文字間隙偶有批語。
另有一刻印本,為大連圖書館大谷文庫藏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收入《古本小說集成》第1輯,孫楷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予以著錄,定為清初刻本。此本同樣不避康熙帝名諱。行款為半頁八行,行十九字,四周單邊,無魚尾,無界行。卷首為《合浦珠序》,首頁右下角從上往下依次鈐有“旅大市圖書館所藏善本”“大連圖書館藏”朱方印,序的末尾署“醉里煙水散人自題”。自序后接《合浦珠目錄》,與狩野文庫藏本無異。正文卷首右上端題“新鐫批評繡像合浦珠傳卷一”,下署“槜李煙水散人編次”,鈐有“大連圖書館藏”朱方印,每回回末多附刻有評語,另有后人所施加的圈點句讀。
比較狩野文庫藏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本)與大谷文庫藏本,二者均為寫刻,行款相同,但字體有異,譬如狩野文庫藏本第一回第一頁中“正值春江拖綠”的“綠”字,大谷文庫藏本作“綠”;
“彈琴話古”的“話”字,大谷文庫藏本作“話”。二本差異較為明顯。
此外,狩野文庫藏本獨有桃花塢釣叟之《題辭》,篇幅不長,移錄于下:
吾聞近時稗史,非縱譚淫褻,穢目難觀,則文不雅馴,鄙俚可笑。欲其寫事敘情,細于畫工摹繪,而可喜可愕,可怒可悲,足以當辟塵犀,忘憂草者,則唯《合浦珠》一編,洵可謂風流艷筆矣。煙水散人半生不遇,落魄窮途,今是編一出,吾知斯世必有刮目相待,當無按劍而眄者矣。[6]
桃花塢釣叟的《題辭》對煙水散人《合浦珠》作了高度評價,認為其寫事敘情,摹繪精巧,而作品之可喜可愕,可怒可悲,足以讓人辟塵忘憂。另一方面,《題辭》還提及煙水散人“半生不遇,落魄窮途”,既指明煙水散人的生活遭際,又反映出此桃花塢釣叟乃煙水散人知交,對煙水散人的遭遇和創作較為熟悉。因此,桃花塢釣叟的《題辭》對于考查煙水散人及其創作具有重要價值。此篇《題辭》,在大谷文庫藏本《合浦珠》中未見收錄。依情理判斷,收錄與創作者同時代人所作的《題辭》的狩野文庫藏本,其刊刻時間當早于大谷文庫藏本。再者,從文字比堪來看,大谷文庫藏本存在多處文字漫漶或脫失,有些文字存在訛誤,這些文字問題均可據狩野文庫藏本得以修補或校訂,這不僅反映出狩野文庫藏本寫刻精審,也可一定程度上說明狩野文庫藏本相較大谷文庫藏本是更早的早期刻本。
具言之,大谷文庫藏本文字漫漶或缺失處,正可藉狩野文庫藏本得以辨識或補充。據粗略統計,這種情況共有20余處,如大谷文庫藏本第一回“梅花樓酒錢贈俠客”,“即十日之飲”句“日之”二字脫失,可據狩野文庫藏本補足;
第四回“陷羅網同窗急難”“毫無師長在目”句缺失“目”字,亦可據以補足。狩野文庫藏本另有重要的校勘價值,大谷文庫藏本文字訛誤處,亦可藉狩野文庫藏本得以校正。據統計約有10處,如大谷文庫藏本第三回“訪青樓誓締鴛鴦”,回末批語提到“筑氏之識韓公”,此處本借用梁紅玉對韓世忠一見傾心,以身相許,后攜手抗金、建立功勛的故實,“筑氏”當據狩野文庫藏本改作“梁氏”。又如第七回“傳情錦字為憐才”,起首為《風入松》一詞,分上下兩闕,下闕第一句為“怨歸心去逐鷓鴣啼”,然據王奕清等撰《詞譜》,該句當為七字,而狩野文庫藏本作“歸心不逐鷓鴣啼”,當據之校正。再如第十二回“為深情魂遺金鳳釵”,鳴皋道:“方今蕭墻隱不測之憂,四野有倒懸之苦,材非經濟,可可尸位素餐,故不若拂衣而去,以棲遲于桑間十畝。”“可可”二字,揆之文意顯然有誤,查狩野文庫藏本作“何可”,顯然亦當據之校改。為便于說明問題,下面列表展示此二種刻印本的異文:
表1 大谷文庫藏本與狩野文庫藏本異文對照表
在上列10條異文中,從貼合文意語境、符合用語習慣等方面考慮,顯然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狩野文庫藏本更優更準確,應據以校訂。下面再用圖表展示出大谷文庫藏本文字脫失或漫漶(用□標示)情況,并與狩野文庫藏本進行文字對照。
上列大連圖書館大谷文庫藏本《合浦珠》文字缺失或漫漶處共計24處,幸賴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狩野文庫藏本得以窺其原貌,于此愈發可見狩野文庫藏本寶貴的版本價值和校勘價值。
最后,值得補充說明的是,狩野文庫藏本和大谷文庫藏本這兩種清初刻本,雖全稱皆為《新鐫批評繡像合浦珠傳》,然書中未見繡像,當非原刻初印,印刷時繡像的板片已然佚失。
除了上述兩種刻印本外,《明清言情小說大觀》(1993年版華夏出版社)、《中國古代珍稀本小說》(1994年版春風文藝出版社)、《古典言情書系》(2011年版中國經濟出版社)均收錄煙水散人《合浦珠》,系據大連圖書館大谷文庫藏本排印,惜均缺少必要的注釋,《明清言情小說大觀》排印本更是刪去了正文回末的批語,已非原貌。
《合浦珠》是煙水散人一部頗具代表性的小說,在序言中已指出了小說的情節特點:“蓋世不患無傾城傾國而患無有才有情,惟深于情,故奇于遇。”“才”“情”“奇”三者的結合演繹,可謂貫徹了整部作品的敘事脈絡,以一個才子、兩名異士、三位佳人的聚散離合統攝全文,間雜以對功名富貴、政治黨爭、國家興衰的敘述,向讀者講述了明末天啟崇禎年間發生的一樁才子佳人故事。
作為一部古代言情小說的代表作品,《合浦珠》講述了蘇州才子錢蘭與三位佳人跌宕離奇的離合故事,是一部具有濃厚市民階層氣息的才子佳人小說,但又有著超出才子佳人愛情故事本身的價值,在思想性和藝術性方面都有獨特之處。
1)思想解放下的言情主題。明清以來,言情小說的發展迎來了巔峰期。這得益于社會經濟的發展與社會風氣的開放。明清逐步解放了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陳腐觀念禁錮,出現了一批以李贄、王夫之為代表的進步思想家,他們高舉反封建禮教、反禁錮人性的大旗,大膽肯定人的欲望與愛情的美好,積極主張戀愛婚姻自由自主,倡導主動追求愛情。如李贄主張男女“自擇佳偶”,馮夢龍倡導“為情而奔”,號召大家從封建情欲壓抑中解放思想。這股社會新思潮對言情小說的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使人們的婚戀觀念和接受程度逐漸上升到了一個新的理性高度。言情小說的產生,也滿足并體現了創作者對于婚姻愛情的理想解讀,可以說是一種對社會愛情觀念的理想化描述,但其中也夾雜著一些社會現實問題帶來的矛盾,這就成為了言情小說的固定敘事脈絡。才子佳人愛情與愛情之間的波折,必定要經過一定的打壓與挫折經歷,才能從波浪形劇情中回到一個團圓的、理想的結局。《合浦珠》也暗藏著這樣的主線,男才女貌相互愛慕、因詩結緣,而后遭遇歹人、兇徒構陷謀害,歷經科場,終于得到圓滿。可以說《合浦珠》也是明季思想解放潮流催生的一部優秀的言情小說。
表2 大谷文庫藏本與狩野文庫藏本文字脫失或漫漶對照表
從文學的發展脈絡來說,明季言情小說的勃興與廣泛傳播也是歷史的必然。敘述性文體的發展,從唐宋傳奇發軔以來,歷經宋元話本、元雜劇,尤其以《西廂記》為代表的四大愛情劇,逐漸衍生發展到明傳奇的“十部九相思”,話本小說的《三言》《二拍》和臨川湯顯祖創作的“臨川四夢”等一系列通俗文學作品,由此青年愛情婚姻題材一步步地登堂入室,成為了主流文學的代表。尤其是萬歷年間奇書《金瓶梅》的出現,直接將世情小說推向了巔峰,也面向市井大眾打開了一扇“風俗”“世情”的大門,隨后就形成了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所描繪的“學步者紛起……大率才子佳人之事”的創作繁盛期。需求的增多使得許多科場失意的文人轉而創作言情小說,交由坊間書肆付梓刊行,受眾也多為普通市民,所以此類小說多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去勾勒世情民俗,描摹當時普遍的日常生活狀態。《合浦珠》濃墨重彩地展示了青年男女的情愛生活,從肉體到精神,豐富而細膩。最具思想解放特色的莫過于書中的一些性愛描寫,但大都秉持著“發乎情,止乎禮”的立場,把云雨翻覆的描寫控制在大眾讀者的倫理道德觀能夠接受的程度。這也是才子佳小說同淫穢的黃色小說的根本區別,即“淫亂”與“情濃”之間“度”的把控,好的作品的性愛場景往往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從而能贏得讀者的普遍理解與接受。《合浦珠》在“度”的把控上較為精妙,書中的性愛場景主要集中在第二回《秋煙婢兩度醉春風》,這一回是男主人公錢生初試云雨的一回,也暗示了錢生的情感觀念的轉化,對之后的劇情起到了推動作用。文中的描寫是這樣的:
是夜生已半酣,因在席上,被崔李二君百般諧語,引得春心難遏。及歸臥室,值秋煙捧進茶來,見其雙臉膩霞,手腕如玉,轉覺欲火如焚,不能按納。……秋煙低鬟微笑,以手弄其裙帶。錢生即忙向前摟抱,秋煙半推半就,低低說道:“只恐柔枝不勝風雨。”錢生乃去其褻衣,撫摩之際,……那管桃浪之翻殘,一任靈犀之歡合。兩意綢繆,不待言矣。[7]
作者將筆墨多用于展現人物情感的起伏變化,而真正的交媾場景,則多用文學性的“桃浪翻殘”“靈犀歡合”等詞語代指,令讀者享有想象的空間,體悟朦朧的曼妙情意,但又不至于穢亂色情。錢生有情多情,但仍能堅守心志,不至于淫亂,比如雪夜借宿賣酒翁家時,雖與瑤枝定情盟誓,但兩人“發于情,止于禮”,雖共處一室,然守禮自持,終不及亂。這也體現了煙水散人對于情色場景的控制與方向把握:情到深處自然成。
在言情主題之外,《合浦珠》還對社會世態作了多元折射。小說劇情的跌宕自然也離不開“奸人作惡”與“小人作梗”;
奸人直接為害,小人暗地中傷;
奸人可恨,小人可惱。這些“不和諧音”的存在,使得男女主人公們經歷了奔波輾轉甚至生命受到威脅,才得以重聚。一方面,可以說這些人物的設置是劇情需要,用來考驗男女主人公們之間的愛情,推動情節的發展,增強可讀性;
另一方面,則是社會真實狀況的文學呈現。縱觀這些奸佞之人,作惡的原因大抵是求財、求色或是心存妒忌,其惡行反映出的是人性深處的瑕疵,其結局則或死,或遠走,或遭際悲慘。作品中報應式的結局設置,除了用來對比錢生與三位佳人的美滿團圓結局之外,亦是給生存在悲慘的封建統治壓迫下的百姓們,在現實世界之外照進一縷理想主義的希望之光,給予安慰與期冀。
2)離奇曲折的情節結構。在故事結構方面,全書首尾以申屠丈與梅山老人兩位世外奇異之士的預言串聯,增添了幾分奇異色彩。故事的主脈絡圍繞著梅山老人給錢生的一段讖語展開:“青年科第,文章率然;
彼有淑女,遇珠則圓。雨花庵里,桃葉渡邊;
若逢四九,返爾林泉。”[8]這段預言是對錢蘭的科舉仕途及同錢友梅、范夢珠、白瑤枝三位女子三線交錯的愛情故事的預測,一生結三旦,三位佳人各有筆墨,全書不斷在跌宕奇異的劇情中起伏,但始終未曾偏離這段預言。
錢生的劫難與姻緣,早在開頭就已被預示。申屠丈和梅山老人的出現,不僅是在小說開頭對故事進行總綱性的預言,在故事發展的過程中也起到了重要的穿插引導作用。他們成為全書的線索人物,帶動劇情發展。例如,友梅被賣入程信之別墅后,遇到梅山老人看相,求托申屠丈搭救,才得以恢復自由;
錢生面臨惡僧寂如等人追殺時,幸虧申屠丈手下真真兒趕到,方得以解救;
之后錢生又求托申屠丈尋訪明珠,才得以與范小姐結成佳偶;
到了文末,錢生官至侍郎,梅山、申屠二人均以卜詩相贈,預言國家變故,點醒錢生,使其抽身官場,躲避兵災。可見全書的起承轉合都有著兩位異士的推動作用。另外,三條劇情線與人物之間是有交錯的。例如,記恨友梅、構陷錢生的鄭心如,在逃到杭州后成為憨公子的西席,又幫憨公子設計搶走范小姐,最后又因與憨公子奸淫人婦胡氏,致其自殺而被時任紹興縣令錢生緝拿審訊;
友梅在臨安被程信之買走,后又被申屠丈救走;
錢生去往東昌途中差點被寂如劫殺,村婦戚氏成為寂如刀下冤魂,寂如逃至金山寺與住持文友試圖奸污范小姐,恰逢程信之受戚氏冤魂托話,救下范小姐,將寂如等人繩之以法;
爾后范公父女重逢,錢生與范小姐佳偶天成,錢生也在途中救下程信之妻子,使其夫妻團聚。這一群人物之間的線索交錯發展,體現了煙水散人情節設計的巧妙,增添了奇異性與巧合性,也與《合浦珠序》中煙水散人所表達的“惟深于情,故奇于遇”相契合。
在《賽花鈴題辭》中,煙水散人鮮明地表達了他處理才子佳人題材的布局理念和價值導向:“予謂稗家小史,非奇不傳。然所謂‘奇’者,不奇于憑虛駕幻,談天說鬼,而奇于筆端變化,跌宕波瀾。”[9]在這種寫作觀念的指引下,《合浦珠》的創作也深受影響,將故事的情節加快,不同于以往才子佳人之間發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錯過、誤會、考驗,用“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劇情分合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線,以勾住讀者心魄、產生心理焦慮的敘事模式。錢生與三位佳人“合浦珠還”的過程,雖然坎坷,但并未出現男女雙方封建家長的干涉與阻撓,脫離了類似《西廂記》《牡丹亭》之類男女情意相投但封建家長百般阻撓最終險些導致悲劇的情節,這也是煙水散人情節設計的妙處,擺脫了尋常窠臼。
在兩情相悅之后又因為世事糾纏迅速陷入分離,著力描寫男女主人公之間的姻緣遭際,使看客少了一些咒罵封建家長的抓耳撓心,多了幾分品味愛情難得的真情感嘆,跌宕暢快。以俠士奇人為劇情中轉點,友梅被賣、錢生遇妖僧,數次在險象環生中又看到希望的曙光;
戚氏冤魂保護夢珠托夢程信之、瑤枝夜半還魂托錢生金釵等情節以神鬼報應為解釋,懲惡揚善,渡人渡己。善惡有報之間,妖僧伏法、憨公子判斬、鄭心如羞慚遠遁,善妒的繡琴也流落風塵。其間種種化險為夷,多以奇人為引,奇事為結,但從淵源上來看,還是作者倡導的“奇情”帶來的神奇效果。
從另一方面看,“奇人天降”的寫法也是一種對現實社會的逃避,正如同民間傳說中常出現的“包青天”一樣,是由于不公正的事件發生,作惡者無法得到懲治、百姓有冤無處申訴而產生的一種“神”化的完美人設。梅川、申屠也是如此。正因為世間不平無法排解,平民的力量又過于脆弱無助,在對公正圓滿的極端渴望下,文學作品中便產生了可以帶領正面人物迅速擺脫困境的“奇人”,他們可以無視封建權力,也可以超脫人類體能極限,甚至可以預知未來,即“有情士女”度過情感道路上的無數艱難險阻,到達“合浦珠還”的彼岸。這是在一種善惡有報的樸素的社會價值觀作用下產生的“奇人”人格,他們普遍以世外高人的形象出現,不計利害得失,與主角在偶然中相遇相知。平時遠遁江湖,但又能在危難之際及時出現,一語點醒主人公或直接插手扭轉形勢。這種若即若離的存在,既保持了神秘感,又避免了過多插手使劇情陷入無趣。
3)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合浦珠》雖然是才子佳人小說,但卻不入俗套,人物形象鮮明生動,尤其是成功刻畫了一個門第優異、文采卓越、癡情正直而又膽小天真的錢生,突破了爛俗言情小說中不切實際的人物形象。
在面對欠錢被酒肆店主纏鬧的申屠丈時,錢生慷慨大方,救他人之所急,摒棄外表,看透來人的氣度,并以禮相待,謙虛低調;
面對范公被拘拿進京,錢生欲往探聽消息,叔父鳴皋擔心閹黨迫害,便想阻止,而錢生心存公義,感懷范公的青睞,毫無畏懼前往京城,可謂是浩然君子;
錢生在京城借宿時有一待嫁女子蕙姑,看中錢生品貌,深夜到錢生房中騷擾錢生,錢生坐懷不亂,之后還出資助其成婚,可謂持身端正,又熱心待人;
在妻子的選擇中,他不在乎門第,也沒有大男子主義的表現,有的是互愛互重,更有時時對友梅、夢珠、瑤枝的牽掛,被奸人讒害入獄、為求珠而出入險境、在瑤枝棺木前作誄悼念……都足見其情真動人。當然,錢生也有諸多弱點,譬如膽小文弱,當婢女紫簫告知錢生,頭陀法云正磨刀要劫殺他,錢生嚇得“從夢中驚起,魂魄俱喪”,且“雙足酸軟,寸步不能移徙”,[10]即顯示出錢生一介書生柔弱膽小的一面。又譬如天真單純,如錢生視業師鄭心如為篤實君子,實則正如趙友梅所言,“不謂君相與甚久,尚未知其品行。以為小人則然,以為君子則妾未之信也”,[11]其后錢生與友梅的愛情波折即因鄭心如生怨報復所致。
小說對女性形象的描摹頗為細膩,值得探討。書中錢生共有三位妻妾,這也是梅山老人為錢生卜定的。三位佳人,她們的家世命運不盡相同,但都才情絕佳、身姿曼妙。尤為可貴的是,在愛情方面奮力堅守誓約,寧死不屈,足見真情之力量與奇跡。錢友梅被舅父賣身青樓,但賣藝不賣身,與錢生相許終身后,縱使被鴇母虐打,被暗中變賣,仍舊抵死不從;
范夢珠本是宦家小姐,愛慕錢生文才,與之訂立親盟,但因奸人作怪,歷經父親被拘拿貶謫、自己被擄走逼迫成親、又被輾轉騙至金山寺等磨難;
白瑤枝是沽酒人家女,主動追求錢生,但又有禮有節,雪夜盟誓而不及淫亂,后因思郁成疾去世,但因情感動天,得神明指點回生,終與錢生姻緣團圓。在封建社會中,女性往往被認為是男性的附屬品,她們沒有選擇婚姻的自由。幾千年的封建禮教使得婦女自身存在的價值被不斷削弱,更有“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類的說法,她們的婚姻必須遵從家長的意見,自由戀愛被視為茍合,要遭到全社會的輕賤。但在才子佳人小說中,受到思想解放的影響,男女們都大膽地用自身行動來對抗封建禮教的威壓,且往往底層人民的反抗更為大膽熾烈。《合浦珠》充分體現出各個階層的女子在愛情婚姻上受到的束縛以及自我抗爭。錢友梅出身青樓,她在與錢生定情后遭到青樓老鴇的逼迫與嫖客的追求,這并非典型意義上的封建壓迫,但可以說是原身份帶來的束縛。友梅在被奸叔賣入青樓后并沒有就此沉淪,反而學習琴棋書畫,潔身自守,在鐘情錢生后更是誓死守護盟誓,面對趙鴇棍棒威逼不惜自盡守身,這一番對抗強暴的剛烈表現,足見風塵女子亦是有情良人。范小姐是官宦人家閨秀的代表,是傳統禮教的恪守者,但又有著追尋良偶的思想,兩相交織,導致她的行為是半含蓄半大膽的。在見到錢生后,被他的才貌吸引,但心中又有糾結,可見夢珠依舊受到封建禮教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約;
之后錢生約其相會,她只能趁著父親外出的間隙,自己拖住母親,相會則找侍女蓮香替代。定盟之后,錢生又因困于明珠聘禮,只得擱置下聘,而夢珠其后的種種際遇:父親被拘拿進京、被擄走自盡未遂、被奸僧強占、范公答應程必賢求親、錢生與必賢比試詩文,都是對夢珠婚姻道路上的考驗,也體現出封建枷鎖在夢珠身上產生的影響。至于賣酒翁家的小家碧玉瑤枝,則已經擺脫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禮教約束,可以大膽追求愛情與婚姻。瑤枝的人物形象,是與現代女性最為貼切的,眼光犀利、追求明確且主動出擊,她與錢生的定盟之詞也體現著進步女性的思考:
妾聞待媒而嫁者,正也;
擇美而從者,權也。竊觀郎君,器宇不凡,溫然玉潤,誠騷雅之領袖、士林之翹楚也,故一睹豐儀,志念遂決。君雖無援琴之挑,妾實有炫玉之意,愿獲托身姬侍,又未卜君子肯分涓埃之情、少及于濯浣之賤乎?[12]
這是完全由女性獨立掌控的相許終身且不受任何壓制因素。但為了制造波折,煙水散人特意安排了瑤枝“憂郁而終”“魂托金釵”“死而回生”“桃葉渡相逢”的劇情,實則瑤枝與錢生的情愛精神已經在那個烤火的雪夜升華到了頂峰,摒除了世間一切的喧囂束縛,真真切切地憑著一顆愛的真心走到了一起。這或許才是才子佳人小說的終極,至情至性,相合相歡。
綜上所述,《合浦珠》是明末清初作家煙水散人徐震創作的一部較有特色的才子佳人小說。小說刊印于清代初年順治年間,現存刻本主要有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狩野文庫藏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本)和大連圖書館藏大谷文庫藏本,狩野文庫藏本刻印較早,更具有文獻價值和校勘價值。煙水散人運用自然嫻雅的語言,描摹有情男女愛情婚姻的悲歡離合,以奇人奇事勾連全書,塑造出個性鮮明的人物群像,彰顯了人性解放、自由進步的新思想,并折射出世情冷暖、人生百態。
注釋:
① 據王崇禮修《延長縣志》卷七“職官·名宦”,李亨特修《紹興府志》卷二十六“職官”可知,張三異,湖北漢陽人,順治六年進士,授陜西延長縣令,遷河南南陽府同知,康熙七年任浙江紹興府知府。
② 關于袁于令《合浦珠》傳奇的內容,可參見:鄭志良. 袁于令《合浦珠》傳奇探考[J]. 戲曲研究, 2006(1):163-170。
③ 《后七國樂田演義》與《前七國孫龐演義》合刊,各四卷二十回,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國家圖書館僅存《后七國樂田演義》2冊,共4卷20回。
④ 《后七國樂田演義》《鴛鴦媒》等作品,**紅《清代前期通俗小說刊刻考論》(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陳麗萍、**紅《煙水散人著作考》(《南昌大學學報》2016年第6期)等認為非清初的煙水散人所作。
⑤ 引文中的“吳”地泛指江蘇、浙江一帶。
⑥ 享保是日本年號之一,在正德之后、元文之前,指1716—1735年這一期間,相當于清康熙朝末期至雍正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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