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轉換生成語法發展已近半個世紀,學科系統內部產生并修正了諸多理論,伴隨產生了大量的學科專業術語。文章力圖從轉換生成語法的哲學背景、學科背景及其自身理論發展過程等方面,剖析其術語的緣起過程、學科來源和發展變遷,進而宏觀理性地梳理該學科術語變化與學派理論發展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生成語法術語,哲學基礎,學科交叉,變遷
中圖分類號:H04;H083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3-8578.2016.02.005
Philosophical Origin and Transition of the Generative Linguistics Terms//LIU Haobo ZHAO Yanchun
Abstract: For half a century, the theories of generative linguistics have been widely acknowledged and discussed. And to some extent, its relevant large amount of terms are hard to comprehend. The paper aims to clarify these terms in the perspectives of its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the related subjects background,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 of theory. We also discussed the theoretical origin, subject sources and the theory transition of the generative linguistics terms based on linguistic theories.
Keywords: generative linguistics terms, philosophy foundation, intersection, transition
引 言
自1957年喬姆斯基發表《句法結構》(Syntactic Structures)后,“轉換生成語法”(transformationalgenerative grammar)不斷修正、變化、發展,不停地推進“第二次認知革命”。在近60年的發展歷程中,轉換生成語法學家創造了不同研究時期的大量生成語法術語。在2000年出版的《牛津語言學詞典》(Oxford Concise Dictionary of Linguistics)中,有關該學派的術語詞條占比例接近全字典的四分之一,術語豐富程度可見一斑。由于創立者喬姆斯基深受哲學、數理邏輯等影響,轉換生成語法學派術語兼具有形式抽象化與借代具象化等特點,表現出與系統功能語言學或是認知語言學等其他語言學分支流派術語顯著的差異性。
厘清轉換生成語法數量繁多的術語定名特點,首先需認清語言學術語的本質。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中關于語言符號的解釋為“由能指與所指組成的語言統一體”“能指與所指的聯系是任意的”①。其中,索緒爾的“語言符號是能指與所指組成的語言統一體”可視為語言學術語的本質性闡述。語言符號與有具體含義的物理、數學符號不同,是僅在人的頭腦中感知的抽象概念;同樣,能指、所指均是抽象的概念,并不具體反映現實生活的具象事物,即與現實世界不相關聯,是系統內部自足的概念。在索緒爾的理論中,現實世界與語言系統具有同等地位。而轉換生成語法的研究對象正是人類抽象的語言知識系統,是語言的內在能力而不是言語的外在表現,因此它的相關術語和理論同樣具有抽象性,與實在的物質世界關聯性較弱,難免理解難度較大。不過,在分析該學派數目可觀的術語時,仍可參照索緒爾語言符號的本質性闡述,尋求其發展的根源,探究其存在的充分必要性,辨析其術語表達特點。
一 轉換生成語法術語的哲學來源
探討喬姆斯基語言學術語來源,必然應回歸轉換生成語法的哲學思想。千百年來,從古希臘哲學家到近代西方哲學界都一直在追問人類知識的獲得問題,即認識論問題,由此形成了兩個截然對立的哲學派別:經驗論和唯理論。對此,喬姆斯基認為語言的獲得問題是整個認識論問題中的特殊案例。經驗論主張知識的獲得機制僅限于某些基本的“外圍處理機制”(peripheral processing),僅能實現對經驗性材料的初步性分析;唯理論則試圖通過挖掘人的心智過程解答認識論的問題,在經驗論所謂的外圍處理機制范圍外,還存在著各種決定知識獲得形式的內在性觀念與原則。顯然,轉換生成語法的心智主義哲學思想繼承了西方唯理論或理性主義的主張,喬姆斯基的觀點與笛卡爾、諾德、萊布尼茲、洪堡特等人的思想一脈相承。在他1987年發表的Language in a Psychological Setting中,喬姆斯基再次指明,人類的語言機能是內在于心智的,因此對于語言的研究實際是對心智的研究,并最終回歸到抽象水平上的針對人類大腦結構的研究。另外,語言是人類獨有的心智活動,通過研究語言而逐漸探索人類的整體心智活動本質,因此,語言學是認知心理學的組成部分,可歸屬于人類生物學。
學者吳剛將轉換生成語法的哲學基礎深入分析、歸納后認為,它的語言哲學基礎建立在實在論、自然主義與心智主義的基礎上,是西方傳統哲學思想與科學觀念的融合。明確生成語法系統的哲學思想與學科歸屬,便可更加徹底地理解繁多的生成語法術語的產生機制與本質來源。例如,“心智”(mind)、“心智的”(mental)、“心智器官”(mental organs)、“心智哲學”(philosophy of mind)等術語均源發于生物醫學,但在生成語法的研究體系中,它們的內涵與外延產生規定性變化。喬姆斯基本人認為,對于以上術語的理解不能沾有任何超自然、非經驗的形而上學思想,比如,心智是科學研究的實在對象,僅指世界的心智組成,而不必過分關注它的精準定義或是有關哲學本體論的承諾。
再如,喬姆斯基認為人類的心智/大腦存在著由生物遺傳而天賦決定的認知機制,并提出了決定構成人類語言知識系統的術語——“語言機能”或“語言官能”(language faculty),這一機能的初始狀態(initial state)被認為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是一種具有普遍性的先天機制,隨即發展成為轉換生成語法廣泛認知的“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而這個時期的理論及相關創設的術語都是為努力推導與證明這一普遍性假設,并在句法自治的理想狀態下充分描寫這種語言獲得機制。綜上所述,回歸轉換生成語法系統的哲學思想基礎,追蹤該方向研究之本源后,我們不難發覺厘清不勝枚舉的該學派學科術語便有根可依、有跡可尋。
二 轉換生成語法術語學科來源
人類的語言是一種極為復雜的現象,語言學的研究歷來都與心理學、生物學、神經學等多門學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轉換生成語法的語言哲學基礎建立于唯理論哲學家們對認識論的哲學思辨思想上,喬姆斯基提出的有關語言獲得機制、語言生成機制等術語均與前人的相關學說有關聯。而喬姆斯基本人所任職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被譽為“世界理工大學之最”,1957年《句法結構》原型是喬姆斯基為該校本科生所授語言學課程的教案總結。因而,在當年的教學環境與作者本人的學科背景影響下,轉換生成語法的理論中大量借鑒了數學、邏輯學、計算機科學等既有的理工科術語概念,與其他語言學流派相比,轉換生成語法的術語充分體現了來源的多學科性。
洪堡特提出了“語言是有限手段的無限運用”的理論,喬姆斯基繼承并發展了洪堡特的思想,并從數學上做出嚴格的論證,逐步凝練成為“轉換生成語法”(transformationalgenerative grammar),又稱“生成語法”(generative grammar)。在1959年的文章中,喬姆斯基明確交代了這一術語來自數理邏輯。另外,在早期的生成語法理論中,如“標準理論”(standard theory)時期,轉換生成語法大量的術語甚至其語言學思想解釋都與數學、邏輯學密不可分。例如,轉換生成語法奠基性著作,喬姆斯基1957年的《句法結構》中將語言定義為“句子的無限集合”②,其中的“集合”便是借用數學的術語。其語言的定義可被理解為如果能夠實現將有限的語言材料映射到無限的句子集合便形成了生成語法這種特殊的函數。
另外,該學派術語中具有明顯科學性、邏輯性標記的術語是有關詞語類別的研究。從標準理論時期直至更正修補到最簡方案時期,喬姆斯基刪減了許多理論及相關術語,例如“表層結構”(surface structure)、“深層結構”(deep structure)、Xbar等,但轉換生成語言學的標志性研究圖式——“樹形圖結構”(tree diagram)一直得到保留。它借鑒了數學與計算機科學應用的“層級”(cycle)與“層級結構”(hierarchy)的概念,同時“層級性”也成為形式句法研究區別于其他語言學句法研究的重要的標準。
再如,轉換生成語法堅持采用“語類”(category)作為表述詞語類別的術語。“語類”的英語表達,來源于邏輯學的“范疇”(category)一詞,而轉換生成語法學家未使用語言學界已經廣泛認可的詞類、詞性等術語,則表明了他們力圖采用全新的研究視角,從數理邏輯方向對詞語類別進行形式化的科學性研究,與既有模糊不清的從意義歸納等方式界定詞語范疇徹底剝離。由此,該學派產生了NP、VP等“實體性語類”(substantial category)與DP 、IP等“功能性語類”(functional category)。這些語類不同于傳統語法中語文學詞匯層面的詞性劃分,而是將具有某一語類“區別性特征”(distinctive features)的結構,如短語、小句等,均劃歸為該語類成分,反映了轉換生成語法學家對人類語言結構的普遍性與本質性的研究出發點。
喬姆斯基的句法理論思想提出之后,轉換生成語法的研究重點為句法組成部分,但在20世紀60年代后期至70年代中期與語義學展開了一場語義學論戰后,便逐漸擴充研究對象并將語義學內容納入研究范疇,隨即引入大量新鮮術語,另一具有濃厚邏輯學背景的術語“邏輯式”(logical form)由此產生。同時,轉換生成語法增加了“語跡”(trace)、“移位”(movement)、“變量”(variable)、“控制”(control)、“約束”(bind)、“表層結構”(surface structure)、“深層結構”(deep structure)等術語。這些術語的產生或借用都是為了解決句子結構的語義解釋問題,而某種程度上偏離了轉換生成語法創立之初的“句法自治”思想,同時也為后期最簡時期的削減埋下了伏筆。不過,我們仍要認清雖然本文所舉的生成語法術語均借鑒了數學、計算機科學、邏輯學等學科的既有概念,但其所指已發生變化。它們被賦予了新的語言學含義與內容,與自然存在的實際言語詞匯不相關,其理解需要復歸轉換生成語法自身理論,甚至回歸至各種理論提出的緣起,才能給予正確判定。
三 轉換生成語法學科術語變遷與學科發展
歷經數十年發展,轉換生成語言學理論從上世紀初期的句法結構理論、“標準理論及擴展”(the standard theory,the extended standard theory)、“條件理論”(conditions theory),到中期的“原則與參數” (principles and parameters) 研究方式階段,至21世紀初的“最簡方案” (the minimalist program) 時期,不斷進行自我更新、修正,以期達到最初提出的科學性、形式化、精簡化的研究效果。
單從宏觀上觀察上述幾個階段理論術語的變化,就可以發現轉換生成語法研究思路的轉變。“理論”(theory)是用來指代前期生成句法研究系統內部的研究成果和模式,但喬姆斯基本人認為該詞有礙人們提出新觀點、新主張,阻礙學科的發展進步,隨之出現的原則參數階段便不再冠以“理論”。“原則與參數”成為一種全新的研究理念,擺脫了傳統語言學觀念的思想桎梏,也為轉換生成語法的發展提供了嶄新的研究平臺。隨著生成語法學家對“內在語言”(internal language)的運算推導,對語言自身更為精簡、有效的研究階段成了學科發展的必然,術語的更新、修正、刪減也自然隨之產生。
在這一階段,喬姆斯基取消了“深層結構”或“D結構”、“表層結構”或“S結構”、“語音接口”(PF)與“語義接口”(LF),并分別詳細闡明了取消的充分必要性;同時他取消了Xbar的術語稱呼,但在實際的句法結構研究中,Xbar依然實質性地存在,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術語及相關理論更新的不徹底性。另一方面,喬姆斯基提出了新的句法生成模式——“合并”(merge)和“破裂”(crash),同時伴隨了一系列新的說明性術語,如“延遲原則”(procrastinate principle)、“貪婪”(greed principle)、“強特征”(strong feature)、“弱特征”(weak feature)、“選擇”(select)等。與之前相比,我們可十分明顯地發現最簡方案時期的轉換生成語法術語更貼合現實與自然生活語言,與過去抽象化、形式化的表述風格略顯不同。這些術語借用了隱喻的手法,語義理解更為直接、具象。不過,此類術語的描寫性、強制性色彩較強,如“強”“弱”“優化”等,無法客觀地統一判定標準,即無法保證學科術語的可靠性、科學性。當然,這時期的新生術語依然存在借用或類比數學、邏輯學、計算機科學,甚至物理學等理科專業術語,包括“位移”(displacement)、“位錯”(dislocation)、“讀數”(numeration)、“人類語言運算系統”(human language commutation system)等。與前期借用的術語類似,這些術語僅具有同某些學科重合的稱名,但其內涵已經被重新規定,所指與之前學科完全不同。
通過分析,不難看出轉換生成語法的學科術語的不斷增刪變遷與該學科的理論結構、理論研究重心等變化緊密相連。轉換生成語法與其他語言學理論最明顯不同是其不間斷的理論變化與補充。著名語言學家寧春巖就曾說“生成語法在變化中生存,在變化中發展,這種科學現象可能十分獨特”。學界不乏學者詬病喬姆斯基復雜多變的句法理論,認為這種變化是學術無常的表現,更有人認為其龐雜更替的學科術語是在故弄玄虛,是不得已維系自身理論的需要。但我們剝離較為紛繁復雜的句法理論表述之后,不難發現喬姆斯基及生成語法流派的理論研究方向與理論追求是一以貫之的,即試圖對人類語言的生成機制做出科學的理性回答,不是具體描寫某種“特定語言”(particular language)的語言規則。在此語言哲學理論指引下,很多術語與理論原則被再次精簡賦義,如“綜合性轉換”被重新界定為“一個替換性操作”,早期的“概括性轉換”(generative transformation)方法用“合并”(merge)簡化闡述。同時也可解釋轉換生成語法不斷增刪學科術語與理論原則,最終復歸到“最簡方案”的原因。因為許多原則與術語的產生是為合理描寫某一特定語言的特定語言現象,如“毗鄰原則”(the principle of subjacency)、“空范疇原則”(the empty category principle)等,它們并不適用或偏離于整體語言研究的框架。 而“最簡方案”思想也并非生成語法學派研究的終極定律,喬姆斯基(1998)將此思想的論文題目定為Minimalist Inquiries: the Framework,就直接表明語言學研究的不確定性與探索性。在人類語言框架的理性研究征途中,轉換生成語法理論思想一定仍將不斷地自我修正、更新甚至自我否定,如趙彥春[9]對Xbar取消的不徹底性的系統論證,同時,也必將伴隨一些學科術語的新生與消亡。
四 結 語
很多生成語法研究者并未對本學科術語的產生、發展、變化投入過多研究精力,拉斯尼克(Lasnik)[4]認為人們經常“試圖把日常語言當作技術語言或者與此相反,把技術語言當作日常語言”。當然,在研究某個學科的術語時的確不應混雜理解現實語言與專業技術語言。然而,作為奉行理性主義哲學思想,呼吁理性復歸的生成語法研究者有義務對本系統內部的術語緣起、發展、變遷進行理性地梳理。我們希望可切實遵從喬姆斯基提出的“最簡精神”,發現系統內部的冗余理論與術語,利用理性的奧卡姆剃刀——如無必要,勿增實體,斬減繁雜,精簡方案,如同追求真理一般不斷追求人類語言的共同邏輯模板。
注釋
① 原文為:語言符號連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形象。后者不是物質的聲音,純粹物理的東西,而是這聲音的心理印跡,我們的感覺給我們證明的聲音表象……我們建議保留用符號這個詞表示整體,用所指和能指分別代替概念和音響形象。(索緒爾. 普通語言學教程:101-102)
② 原文為:I will consider a language to be a set of finite or infinite of sentences, each finite in length and constructed out of a finite set of elements. (Chomsky 1957:13)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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