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華群
（中山職業技術學院，廣東 中山 528404）
“茶”與“禪”本是兩種不同的文化本體，各自有著獨立的發展軌跡。但禪的理趣與茶的品性在歷經了漫長的浸潤和嬗變之后，最終形成了“茶禪一味”的文化現象[1]。近年來，隨著對禪茶文化研究的逐步升溫，茶席設計中的禪意表達日漸受到各界人士的高度重視。然而，從目前已公開發表的相關研究成果來看，研究者們多集中在禪茶文化、審美思想、空間營造以及廣義的茶席設計等方面的理論或實踐研究，對于在茶席設計實踐中如何恰當地表達出禪意意韻的相關研究尚未面世。眾所周知，無論是何種形式的茶席，其呈現方式最核心的內容必然是視覺元素。因此，如何恰當地運用視覺元素表達出茶席設計中的禪意意蘊，成為茶文化相關行業亟需解決的問題。
1.1 概念厘定
基于文獻研究，本文對茶席設計、禪意和視覺元素作出了以下界定：
1.1.1 茶席設計。茶席是指以茶為靈魂，以茶具為主體，在特定的空間形態中，與其它藝術形式相結合，共同完成的一個有獨立主題的茶道藝術組合。[2]顧名思義，茶席設計就是根據特定的茶道，選擇相宜的茶葉、茶具等器物以及品飲環境，進行有目標有計劃的創作與創意活動。據考，中國人飲茶的歷史源于西周時期的巴蜀，但真正意義上的茶席設計卻始于唐，興于宋，盛于東瀛。其目的是使品飲者身臨茶席時，能夠融入所設定的文化意境中，從而實現茶文化的展示、交流和傳播。[3]
1.1.2 禪意。禪，原為梵文“Dhyana”音譯“禪那”之略稱，被玄奘等譯為“靜慮”、“棄惡’、“思惟修”等。其核心意思是指修行者在參禪冥想時，應斷絕一切凡念塵欲，按照佛的義理在心靈的深處進行思考，從而達到“戒、定、慧”狀態，以得到精神解脫。[4]意，是指“意境”，其本身也是源于佛學的詞匯，其核心思想是“境生象外”，指通過某種體驗而形成的對人終極關懷的印證，是融匯儒、釋、道各家哲學和美學思想精髓與文化內涵的藝術境界。[5]
1.1.3 視覺元素。是指構成視覺形態的基本單元，即：人的視力所能感知客觀事物在時空中存在的形態、色彩、質感、體量和動態等形象。茶席設計中的視覺元素通常包括茶室、茶臺、臺布、茶盤、茶具、擺件及其形、色、質、光、境等可視的物質形態。
1.2 影響因素
綜合各相關理論和實踐的研究成果，本文認為茶席設計中的構思創意和形、色、質、光、境等視覺元素是影響其禪意表達的重要因素。
1.2.1 構思創意。從某種意義上說，茶席設計中的禪意表達，就是根據設定的主題，通過“禪化”的構思創意，借助相關的視覺、嗅覺和聽覺等元素，將屬于客觀范疇的“茶席”與主觀范疇的“禪意”進行融匯貫通，以形成可視、可感的“禪意”境界的一種創造性活動。
1.2.2 形、色、質、光、境。茶席中的視覺元素是最為客觀、具體的物質形態，其對“禪意”的表達也最為直接、有效，必然會成為茶席設計中的核心要件。因此，茶席設計的核心即是視覺設計，其視覺元素所固有的形、色、質、光、境諸構成要素會直接影響到茶席設計的禪意表達。
2.1 設定主題
主題是茶席設計的中心思想和核心理念，并將限定著意境營造的意識載體。禪茶文化植根于傳統文化的深厚土壤中，可以概括為“和、雅、清、寂”。[6]其中，“和”是儒、釋、道各家共有的哲學思想和精神理念；
“雅”是茶文化本身的文化修養和美學特質；
“清”是茶與禪的意境追求和共通之道；
“寂”是禪宗的修行境界和參悟理想。因此，富有禪意的茶席主題可圍繞“和、雅、清、寂”或禪茶文化的思想內涵進行引申、關聯或詮釋。如：紫砂工藝大師高振宇曾為了表達萬物都是由動而生，由靜而歸根。雖生生不已，但卻終而無不歸其根本的禪意思想，便從老子《道德經》第十六章的“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中提取了“至靜致靜”四個字來作為茶席設計“禪化”的主題（見“圖1”）。
圖1 “至靜致靜”茶席設計中的形態表達設計者：高振宇
2.2 構思創想
根據創意設計一般規律，構思創想宜采用“頭腦風暴法”，緊扣主題，以禪、茶文化的特質作為切入點來進行。如：以茶葉的種類、品相、產地、典故、品飲者、時代熱點和潮流元素等特質作為切入點，充分運用發散性思維，努力找尋其與儒、釋、道教文化之思想、茶文化沖淡雅致之特性、禪宗清凈幽寂之境界的最佳結合點，以文字或圖形的方式進行記錄。
2.3 篩選方案
在構思創想的基礎上，將重點集中到視覺元素的選用及其呈現方式的可行性和限制性因素上，篩選出契合主題的創意點。
2.4 構思設計
實踐證明，用草圖進行構思設計是最為簡便易行的方式。結合創意點和茶席設計的特性，充分運用設計學的相關知識，嘗試將設定的視覺元素通過不同方式的排列組合，并將設計方案予以延伸、呈現，直至找到最能詮釋出主題思想和禪意表達的方案為止。
3.1 茶席設計中“形”的禪意表達
一般情況下，在我們所處的空間里，視覺所能感知的物質均為“形”的體現，“形”的大小、方圓、厚薄、輕重等要素的總狀態稱之為“形態”[7]。通常情況下，構成形態的基本形式為點、線、面等，茶席設計也毫不例外。
3.1.1 點。點是物質存在最基本也是最活躍的構成形態。在茶席設計中，茶杯、茶碗和飾物等均可視之為“點”。
3.1.2 線。線是無數個點的移動所形成的軌跡或圖形。在形態要素中，線是藝術表現力中較為豐富的視覺形態，具有較強的感情色彩。在設計茶席時，可將茶匙、茶夾和插花等物品以及數個茶具排列起來的形態理解為“線”。
3.1.3 面。在幾何學上，面被定義為“線的移動”或“點的密集”。在設計茶席時，可將茶臺、茶巾、臺布、杯墊甚至是茶壺等物品看作為“面”的形態。
返璞歸真的審美情趣是禪宗文化的精髓所在，因此，簡潔、稚拙或自然形態的茶具或物品應成為茶席設計中禪意表達的首選，它們所形成的點、線、面可以構建出具有較高審美價值的“禪意”作品。根據視覺設計中平面構成的基本原理，可按照重復、近似、漸變、變異、對比、集結、發射和特異共八種構成形式對上述“點、線、面”進行排列組合。
在設計茶席時首先應根據既定創意選擇契合主題且風格鮮明“面”狀茶具或物品確定其在茶席中主體位置。一般來講，規則的“面”具有莊重、理性、平穩的性情，往往給受眾帶來單純、穩定、規矩的心理感受；
不規則的“面”具有多變、無規律的性情，可以給受眾帶來隨機、自在、無拘無束的心理感受；
自然形態所形成的“面”具有圓通、隨和之性情，給受眾帶來舒適、怡然的心理感受；
偶然形態所形成的“面”具有隨性、自然之性情，往往給受眾帶來異質、新奇的心理感受。這些不同性情的面所構成的形態將直接影響到茶席設計的禪意表達。然后，再通過“線”的長短、方向、位置、疏密等特征，將整個茶席中的器物串聯成一個風格鮮明的統一體，引導品茗者對茶席的情感體驗。亦可發揮線的導向和延展特性，將品飲者對或方或正茶席的關注引向對品飲環境和視覺空間的遐想中，使得人們的思緒更加開闊。最后，使用“點”來按照大小、疏密和聚散等視覺設計原理進行補充點綴，可產生出很好的節奏和韻律。
“圖1”為高振宇先生設計的“至靜致靜”茶席，他以未經雕飾的山石、木頭和花器為“面”，以自然生發的枯枝和沙地上的紋理為“線”，以稚真拙樸的紫砂茶具為“點”，通過“面”的布局、“線”的引導和“點”的聚散，營造出了一個空靈簡約且富有節奏韻律的禪意茶席，將返璞歸真的生命體驗融匯到了對形式的感悟與創造之中，充分體現出了“禪意”的寧靜淡泊與怡然悠遠。
3.2 茶席設計中“色”的禪意表達
禪宗思想中對“色”有著非常獨到的解釋，其大意是指所見、所感的現象。認為：“凡所見色，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8]即：凡所見色即是心的呈現，心即反映在所見之色中，如果能把常人所見的“色”看“空”，其表象的“色”便會消失，從而才能看到事物最純粹的本質現象。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禪文化主張回歸“自性”的本源，崇尚物象本質簡素天然的本色之美，認為只有真本的素色和黑白融合的灰色才是最能表達禪意的色彩，反對以華麗的色彩和裝飾來掩飾物象的本色。因此，在茶席設計中，只有采用質樸無華的低純度素色、灰色或無彩色作為器具，方能表現出禪文化簡素天然的“自性”之美。
茶席設計中“色”的禪意表達，應該是傾向于素雅、清靜、質樸、厚重、空寂的無華之美。而富有禪意的茶席設計，其質樸無華的色彩呈現不僅體現在器物的遴選上，還應當涵蓋整個茶席中的所有用具及其承載空間（如圖2所示）。此外，茶席設計中的各個元素的色彩均應遵循統一和諧的美學原理，營造出超凡脫俗的禪意境界。
圖2 “色·空”茶席設計中簡素天然的色彩表達設計者：吳華群
受禪宗文化影響深遠的日本茶道，是將中國茶文化與日本的民族精神相融合的產物，非常注重內斂質樸、自然簡素的表達方式，形成了“和”、“靜”、“清”、“寂”的禪茶理念和樸拙幽玄的美學思想。例如，受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修的影響，形成了一種特殊“利休色”，是以不同比例的紅、黃、藍、綠顏料混合而成的灰色中，呈現出略有差異的色彩傾向。其千變萬化、永無止境的色相，最能夠傳達“幽玄”、“空寂”的禪意。此外，在日本的茶席設計中還會經常采用柿澀色、鶯色、木蘭色等茶色色系，山吹色、芥子色、柑子色等黃色色系，都給人一種樸拙的色彩感覺，從而在視覺上傳達著人與自然緊密相隨的美學理念。
3.3 茶席設計中“質”的禪意表達
“質”在《辭海》里的解釋為“本體、本性、樸素、單純”等，是一事物區別于其它事物的內在規定性。《道德經》第十六卷講到“致虛極，守靜篤；
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9]。其中強調了無論是認識人生哲理，還是客觀世界，其基本態度是“致虛”、“清靜”、“歸根”和“復命”，主張看待一切事物應回歸到存在的本源和本性，即：注重對“質”的研究。融匯道教思想的禪茶文化，非常注重“質”的本源。因此，本文所研究的“質”專指茶席設計中所涉及器具的材質、肌理和質量等器物的“本性”傳達給受眾的材質的質感。
不同的材質會帶給人以軟硬、虛實、滑澀、韌脆、透明與渾濁等多種質感。禪宗思想主張以簡潔、樸素為基本特征。因此，茶席設計中“質”的禪意表達應秉持“宜簡不宜繁，宜自然不宜雕琢”的設計原則，回歸材料的本源，體現出材質本身的細膩、粗糙、樸拙、沉重或者殘缺的自身美感，營造出簡素樸實的感官體驗（如圖3所示）。總之，茶席設計中“質”的禪意表達，在于遵從茶席各元素本身材質之美的挖掘，充分利用材質本身的魅力，或樸素或單純或寂靜，裸露的材質以及粗糙的茶具，都潛藏著濃郁的禪意。
圖3 “東籬”茶席設計中樸拙自然的材質表達設計者：吳華群
3.4 茶席設計中“光”的禪意表達
禪宗認為：光是自然萬物依存的靈魂，既是現象，又是存在，光與影是自然的寫照，是“陰陽互生”和“天人合一”的產物，燈是光的另一種存在形式，是般若智慧的象征。禪者頓悟的時刻，猶如置身于漆黑的暗夜或房間里，突然看到了一星燈火或一縷陽光；
而徹悟的境界，如同置身于無言以表的涅槃般若之境。因此，對“光”的營造，可以在茶席設計中有效地渲染出一種能使人心靈走向“無我”的禪意氛圍，從而喚醒品飲者自性而發的“頓悟”，改變其看待“天”和“人”的態度，進而驅除一切羈絆和煩憂。
茶席設計多置于室內，可采用的光線基本可分為兩類，即自然光和人造光。就自然光而言，從四周洞開門窗射入的自然光比較均勻，符合日常視覺習慣，但比較平庸，對品飲者的情緒影響不會太大，而從屋頂傾瀉而下的光線，可對品飲者產生較大心理觸動。因此，如果借助自然光來營造出較好的“禪意”，最好能選用帶有天窗或具有較大窗戶的室內，以產生“天人合一”的境界。就人造光而言，為適合禪宗所推崇“簡”和“柔”的生活態度，應在保證照明需求的前提下，盡可能減少光源的數量、照明度和直射光，以柔和而接近自然光的燈光作為主光源，以柔和而偏暖的燈光作為輔光，塑造出空間中的強弱、虛實和冷暖。
日本的許多茶室和茶席設計便是光與禪的美學思想融匯貫通的產物，他們對光的巧妙運用可以使品飲者充分體會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藤森照信為前首相細川護熙氏迎接法國總理席哈克而設計建造的“一夜亭”茶室及其茶席（見圖4）[10]。闊大簡潔的落地窗戶使室外自然光線不加雕飾地彰顯出了四壁的返璞歸真、古畫的盎然雅趣、竹席的紋理質地和茶具的拙樸無華，使得整個茶席“禪味”十足，品飲者在享受自在空間和新鮮空氣的同時，會情不自禁地融入到純凈空寂的天地玉宇之中，從而感悟到“無我”的寧靜。
圖4 “一夜亭”茶室和茶席設計中“天人合一”的光影表達設計者：藤森照信（日本）
3.5 茶席設計中“境”的禪意表達
“境”即“意境”，是禪宗文化中一項極為重要的表現內容，體現在讓人寧靜、冥想、超越和頓悟的精神空間。盡管在不同的藝術門類中，營造意境的手段各不相同，但其共通的表達方式都是通過規劃物質在空間中所處的形態，來引導人們感知并洞察到精神世界的美妙。實踐證明，去除空間中多余的裝飾，并善于利用自然天成的環境和光影，是營造禪意意境的良法。
因此，在茶席設計中如果要恰當地表達出具有禪意的“境”，茶室最好能選用在自然山川之間僻靜幽雅的場所，能借助不加雕飾的自然風景和日月光影，茶室內可懸掛一幅能反映出“空寂”或“靜幽”氛圍的書畫或攝影作品，除置一焚香爐和插花（當以礫石、粗陶或原木為花器，以枯枝為主枝）外，去除所有與品飲無關的器物或用具（如圖5所示）。當然，在室內或室外播放富有禪意的背景音樂，可更能渲染出禪意的氛圍。這種幾近空白、裝飾粗糲的品飲空間，可為品飲者留下最大限度體味空間，去“靜慮”、“自省”或“開悟”，以達到禪宗文化“教外傳教”和與“自然對舉”的“化境”境界。
圖5 “寂”茶室及茶席設計中空寂靜幽的意境表達設計者：千利修（日本）
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禪宗文化中的宗教信仰已逐漸蛻變成為人們精神文化和日常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茶禪一味”的文化現象，將越來越受到普通民眾的追捧。如果把茶席設計中的形、色、質、光、境等比喻為茶席的骨肉，那禪意就是茶席的靈魂。因此，成功的禪意營造既能滿足設計者的藝術表達，也能提升茶席設計作品品質；
既能滿足品飲者的需求，又能有利于茶文化的傳播。
本文通過文獻研究，在對茶席設計、禪意和視覺元素等與主題相關概念厘定和影響因素的基礎上，簡單探析了茶席設計中禪意表達的“禪化”創意，重點闡述了形、色、質、光、境在茶席設計中禪意表達及其綜合運用的方法和途徑。然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茶席設計中的禪意表達既是視覺設計也是藝術設計的范疇，其所處的空間環境以及嗅覺和聽覺等多種元素同樣對營造禪意意蘊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將成為我們還要繼續深入研究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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